孙华没敢放开手，放开她就失去她了。

他猛然想起这是第七夜。弥来到他身边的第七夜。天使堕天需要七天，他看着她堕天，却没有拯救她。

原本他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离开这里，他们在新的地方找寻新的开始。

他不介意她只是个灵魂，他本来就不信神，他不需要拿着十字架伪善地说着要除去怨灵。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主教。

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变得更强，强得足以得到这个小镇，可是他还没有做到这件事的时候就得知了这个怨灵的存在。

只有她才有那么强的执念。她才会反抗神明执拗地要留在这里。

他假装主教来到这个城镇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如果不能带她走，就带着七年前的回忆一起死在这里的了。

真是漂亮的伪装。

他带着伪装，却没看破那个女孩的伪装。

“你说的，神总是听不到。”

夏弥重复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语气里藏有什么孙华完全不知道。那是一个祈祷神明帮助她实现心愿的女孩应该用的语气么。

那不该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猎食者对于窥视已久的猎物那种想要得到却一直触碰不到的贪婪和不甘么？

他在第六夜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看出她是耶梦加得。

他知道耶梦加得就在这里，她在等他回来，可是没有想到夏弥就是耶梦加得，孙华不愿意承认自己听错了她话里的味道。

也不愿意承认这个即使雕像上的天使在她身边也会自惭形秽的女孩是个和他一样从骨子里残忍着的角色。

真是和七年前如出一辙的天真，他以为耶梦加得像她外表那样和善，他以为夏弥纯洁得就像以前的他。但是耶梦加得可以为了他杀人不眨眼，而夏弥就是耶梦加得。

“我一直以为我没等到契机，原来我已经等到了。”

“所以你会杀我么？”耶梦加得问他，现在他们靠在一起。

“我不是来杀人的，”孙华回答。“我是来带你走的。唱歌给我听吧，夏弥很喜欢的那首《终夜》，或者你喜欢的《黎明》。”

耶梦加得唱的是《终夜》。

这场火烧尽这个小镇的时候就是黎明了。如果他们都活到黎明，她就唱黎明给他听。

突然间她意识到这个仪式中有个细节不可能再重复了。

她没有带着十字架。她没有东西可以交付给他了。这次是他带着什么回来想要交付给他。

可他能交付什么给她呢。他抱着她，分明是为了不让她离开，他明知道她不会推开他，所以他用自己为赌注想要救这个镇子。

这样的孙华，他想成为保护这个镇子的神明，他不是她的神明。她以为她七天前就知道了。

“我等了你很多年。”耶梦加得说。

孙华没有回答她。他一直是个少言的人，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你成为十字架的修罗，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还是为了杀死会危害这个小镇的我。我只要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耶梦加得，你想要的美好的明天就在这里，它一直都在。”孙华突然说。

那时孙华心里想，真是和七年前一样霸道又自作主张的女孩啊。凌厉并且凶狠。

火越来越大。教堂在他们身后坍塌。

“七天够不够？”

孙华喘息着问，火光吞噬了他的血。他用最后的力气扣住耶梦加得，想要她听清他说的每个字。

耶梦加得不语。

“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拯救这个城镇和给你美好的明天。”

你一直守在这里如何看到明天更加美好。

你看到的只是七年前的火光。你看不到未来的晴空万里。

“没有你的明天。”

耶梦加得怔了很久，才慢慢说出这句话。

她忽然流泪起来。她这时候才看见孙华的眼睛。他那么努力睁开眼睛，只是为了看见她放下仇恨的表情——就像七年前的他们那样，干净得像是白纸。

她用刀捅进他的心脏的时候她没有直直地看着他，她在看他的手，他伸手进了他的口袋，他曾经告诉过夏弥那个口袋里装着他用来杀死怨灵的武器。可是他拿出来的不是武器。

那是七年来的执念。

她在这一刻知道了孙华在想什么，他真的是想带她走，他不是来杀她的。他想要成为拯救她的神明可是他失败了，因为她不相信他。

她确实懂了，可她迟到了。

孙华轻轻抬起手把一直躺在他口袋里的十字架戴在她的脖子上。

他做到了什么。

他返还了什么。

时光倒回十年前。

整个城镇在燃烧。

鲜血溅进火焰里蒸发殆尽。

最后一栋建筑也烧了起来。那是镇中心的教堂，有谁点燃了教堂后面的油桶。天使的雕像在火焰里微笑，伸展开来的翅膀被火光照亮。

女孩躺在雕像前，侧过头对他微笑，真像是他们第一天相见时，明明说着是在向神明祈愿，希望神明能让小镇的明天更美好，两个人可以一起迎接未来的晴空。

可是她却笑得没心没肺，异常美丽而执拗的笑容。

确实连天使也没有她笑得美丽。

刚才从镇上逃出来以后他们冲进了教堂，守在教堂的男人的刀刺进了她的胸口，当然她也杀了那个男人，用藏在她袖子里的刀。

他看着女孩的身体在火焰里变得焦黑，美丽的头发一点点卷曲，她那么努力地试图睁开眼睛，只是为了亲眼看到他逃离人间地狱。

他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转身离开。

留下来有什么用呢？留下来她又不会活下去。

他已经看见了。

“如果做到了就回把我的十字架还给我吧。”她这样说着。

如果他回头看，一定会看见那座雕像被火焰吞噬，在黑夜的阴影里那就像是天使在堕天，她在火光里露出邪魅的笑容，展开黑色的双翼看着火焰里轻轻唱着歌的女孩。

——那场火美得仿佛是有人用生命在献祭。

——你的生命在那场火焰里死去，你的灵魂在未来等我。

那是一座用白天和黑夜组成的小镇。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欢声笑语。有人传闻在一场大火里沉睡在天使雕像里的天使苏醒了。

雕像在第二天黎明时分碎成尘埃，每天夜里树林里却有美好的歌声传来。

是她每天都在树林里唱着歌，直到天边泛白，新的一天来临。

那歌声仿佛是在歌唱夜之终结黎明伊始，有希望的意思。

但是有一天她会唱另一首歌。

只有在每一年的那一天，她才觉得他听到了。

那是在火光中她欠下歌。

如果说第一天恺撒的行为是让孙华惊讶的话，第二天恺撒的行为就是让孙华震惊了。

当孙华推开自己的宿舍门的时候，一抹金色跃入他的视线，恺撒坐在他的床上，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