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道,“皇爷放心罢,如今苏杭织造的管事太监是李实,他是先帝爷的伴读,为人一向朴素无文,做事也很得圣心,别的不提,这中宫娘娘不就是李实为皇爷选出来的吗?”
朱由校回道,“李实这个人么,朕和先帝都很欣赏,但是他一人不行苛剥,总免不了上下其手啊。”
魏忠贤惊异道,“皇爷这是何意?”
朱由校道,“这要办和老百姓打交道的差使,最忌讳两条,其一,则是怕当地官吏阳奉阴违,其二,就是怕当地官吏在基层搞扩大化。”
“这前一条是后一条的目的,后一条是前一条的手段,有时候这两条并用,就能动摇内廷。”
“譬如说啊,正德元年,武宗皇帝派太监崔杲到苏杭去监督造龙袍,崔杲以筹措路费为名向长芦盐场奏讨往年支剩的一万二千张盐引,武宗皇帝当时是准了的。”
“而朝廷里的一些大臣,譬如陶谐、徐昂、杜旻、邵青、杨仪等人,却纷纷上书劝谏武宗皇帝,就连户部尚书韩文也拒绝了武宗皇帝的要求。”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第一,食盐专卖的收入必须用于边防军饷,不得移为他用,第二,内廷织造的费用应由织造局承担,即便事急从权,由户部筹款,那也是专款专用,绝无挪用盐课之理。”
“当然了,韩文这些人的反对自有祖制可循,只是武宗皇帝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认为崔杲奏讨盐引一事情有可原,不管韩文等人如何讲道理,武宗皇帝就是不让步,并质问群臣为何不能全给盐引。”
“当时的内阁首辅刘健最终向武宗皇帝说明了真实原因,盐引多有夹带,有时一张甚至可以夹带数十引。长此以往,必致私盐热销,官盐衰颓。”
“于是为了说服武宗皇帝,内阁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即一半给盐引,一半给价银,然而武宗皇帝心意已决,与内阁一番论战之后,李东阳、刘健依然坚持上书,甚至集体请辞。”
“武宗皇帝迫不得已,只得再将先前一半盐引一半价银的方案重新再考虑了一遍,就在武宗皇帝想要采用内阁提出的方案时,朝臣们见有机可乘,便又商量借此事铲除以刘瑾为首的‘八虎’。”
“司礼监太监王岳获知了外臣的企图,便把朝臣的想法如实告诉了武宗皇帝,武宗皇帝迫于内外压力,加上出了盐引的这一档子事,本已想决心抛弃‘八虎’。”
“不料,当时的吏部尚书焦芳是刘瑾的内侄,而韩文准备要率九卿弹劾刘瑾,奏疏应当首列吏部之名,便将此事告诉焦芳,焦芳一听到消息,就马上将这一计划泄漏给了刘瑾。”
“刘瑾立刻连夜觐见武宗皇帝,向武宗皇帝哭诉王岳勾结阁臣,想要通过内阁钳制皇帝,刘瑾在武宗皇帝身边侍奉许久,摸透了武宗皇帝的脾性,他的话,武宗皇帝自是深信不疑。”
“尔后刘瑾一走,武宗皇帝便越想越气,不但下令将王岳抓了起来,还在第二天刘健等内阁辅臣再次请辞的时候,立时批准了他们的辞呈。”
“刘健自然是难得的贤臣,他去世之后,世宗皇帝为其赐谥号为‘文靖’,可见其人之正直,既是如此,为何武宗皇帝当时会任由刘瑾迫害他呢?”
“依朕说呢,刘瑾巧舌如簧,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武宗皇帝不喜欢朝臣们联合起来限制他用钱,武宗皇帝是觉得这是阁臣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表现,所以才让刘健致仕归乡了。”
“后来武宗皇帝为了能自由自在地用钱,自力更生地开起了‘皇店’,还让身边的宦官在京师内外经营寺院、田庄甚至妓院。”
“这事就可以看出,朕想用些钱,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外臣很有可能上纲上线,然后逼迫朕在外朝和内廷之间做选择。”
“朕是不想二选一的,因为不管朕选哪一方,在外朝和内廷之间总会产生误伤,所以这苏杭织造的事儿,你得让李实办得低调些,别弄得人尽皆知,难以收场。”
魏忠贤应道,“奴婢知道了。”
朱由校又道,“再说这外臣的反对,也不仅限于朝堂上的争执,像刘健这般敢直来直往的还算是厚道的,更多的是像李三才那样,在背后捅刀子的。”
“这有的时候呐,人家捅了刀子还不算,还有本事反过来让你感觉他捅刀子是在为你着想,你被卖了还得替他数钱。”
“当年神宗皇帝在各地开矿税的时候,李三才恰为凤阳巡抚兼漕运总督,他打击税监陈增的操作真是连朕看了都拍案叫绝,刘瑾当年要碰上的是李三才,他那四千两百刀挨得也算是心服口服。”
“陈增收矿税的方法非常简单粗暴,他先令手下诬陷富户私藏违禁之,然后破门而入,尽掠其财,当时御史和地方官交章弹劾,神宗皇帝一律不予理睬。”
“李三才见上疏劝谏无用,便按兵不动,暗地里向陈增的一个属下下手,那个手下名叫程守训,被陈增认作侄子。”
“程守训这个人很会钻营,他先是在朝廷开捐纳的时候给自己捐了个中书舍人,尔后为了显示自己并不与宦官为伍,便在自己的徽州豪宅前建了座牌坊,还竖了面黄旗,上书四个大字‘帝心简在’,还在自己家门口挂了块匾额,‘咸有一德’。”
“当时山东益都知县吴宗尧上疏弹劾陈增贪婪横暴,程守训便攻讦吴宗尧贪赃枉法,并将赃款都藏在他的同宗,也就是徽州商人吴朝俸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