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的那一套做派和他的性子完全不对付，有时候他都想趁其不备直接邦邦两发八极拳招呼过去，看看对方是不是还能这么淡定。

“老头子你能不能别净跟我扯那些虚的。”换做以前，李书文可能还会被老者的一套太极拳打回去，但是今日他心似明镜，“你，或者说张家，到底想干什么？”

“先前张百忍说什么朝廷不给时间？这或许是一个因素，但张家会只因为这一个理由就冒然下山么？”李书文死死地盯着老人，眼睛里好像有金色的光芒要迸发而出。

在枪王的认知里，当今华夏，龙虎山张家无疑是实力最强、传承最久，势力最大的混血族裔，这样的庞然大物，绝不可能无谋而动。

混血种里的莽夫确实很多，但世家的操舵者绝不会是少智之人。

老人恬静地对视着李书文，脸上带着慈祥，似乎毫不介意面前这位枪王的言行，同时，也没有要解释的迹象。

良久的沉默后，眼见啥也问不出来，李书文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向舱门：“老头子，你可别把张家给带到沟里去……林家殷鉴不远……”

李书文握着手中的那杆雪银长枪，心中轻轻叹气，他受天师府恩义，又有名枪为酬，做不到袖手旁观。

“同臣啊……”正当他一只脚堪堪迈出舱门之际，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有你的义，我也有我的信……”

话音落下，李书文猛然回头，在他的视线之内，老人有些凹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眸子一时间好似明亮起来。

“虽然很多事情，现在提起来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六十年前，其实是张家失约了……”

在李书文的注视下，老人缓缓讲述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应该是道光十一年吧，我父曾应允当时的林家家主，共履甲子之约。”有些干瘪的嘴唇翕张，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名为张仁晸的老者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们原本定好，要完成虚靖祖师当年未竟之事。”

“听起来似乎很鼓舞人心……但显然他们没有做到……”李书文顺着老人的话茬接了一句，他和龙虎山纠缠很深，知道老人口中的虚靖祖师是何等天才人物，“毕竟，林家的结局如何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老人没有回应，他知道李书文在指什么——虎门销烟之后，林家混血种绝嗣，林家家主本人亦是折戟沉沙，尸骨无存。

“所以我总跟百忍他们说，这是我张家亏欠林家的……”

老人微微摇头，继续言说：“当初若是我父能履约，其实结局或未可知……可惜了……”

“那可未必吧……”李书文心中补了一句，毕竟他没怎么听说过上代天师有什么赫赫威名，真要过去了，指不定现在的天师就要换个人来当了。

“我父其实为了那个约定筹备了许久……他或许不是一个令天师府足够满意的战斗上的天才，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父在通读道藏上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内丹之法、敕令之道、炼器之术、诸般法阵，无论南宗北派，千卷道藏他来者不拒……他耗费七年时间，将府里所有涉及到屠龙之术的道藏，都融会贯通……”

“甚至连虚靖祖师当年亲自役使的神霄之法，都被我父复刻于己身……”

李书文静静地听着，心中却一改先前轻佻，肃然起敬。

龙虎道藏上千卷，传承着天师一脉千年以来不断推陈出新的屠龙之术，张父能于七年之内融会贯通，并复刻出千年前的古法，确实当得上一句天资卓绝。

“父亲通读道藏其实并没有让府里的老人生出什么念头，但他不应该复刻出神霄之法，或者说，不应该让那些老家伙知道……”

提到那些张家族老，张仁晸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父是在道光十八年的冬月将这个消息告知族老们的……当时的他觉得自己准备得已经足够好了，希望凭此赢得族老们的支持。”

“所以天师府的老人们……做了什么？”李书文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身前这位当代天师在这六十年里是如何对整座龙虎山大刀阔斧进行整改的。

自他知天师府起，只闻当代天师张仁晸之名，敕令出于府中，便是道门真言。所谓的族老，李书文听都没有听过。

“张家是一个优待天才的世族，老人们其实一直对有天赋的年轻人们格外容忍。”老人的语气有些惆怅，“但我的父亲当时还太年轻，并不知道这种容忍是有限度的。”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张仁晸长叹了一口气，“贪婪其实也可以分为很多种，一人之贪秋毫可见，但一族之贪，却往往隐藏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