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这日的气氛很微妙,苍沐瑶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几人偷偷看向自己,视线一扫过去又赶紧移开,这若是在她刚来的时候,也不稀奇,她毕竟是弘文馆唯一一个女子,但是月余过去了,他们早就习惯这件事了,如今忽然又这样跟看什么稀奇物件儿一样看自己算什么?
苍沐瑶想了想,一把抓过蒋戚光,蒋公子风流倜傥的袍子一抓全皱了起来,“诶哟,谁呀,别拽我衣服,别别,我这新买的呢……”
“本宫,给我过来。”苍沐瑶力气小,他挣扎几下便挣脱了,不过这距离也够了,她轻声说了一句,蒋戚光立马便不敢动了。
“是公主殿下呀,什么事儿,您好好说呗,何必伤了您的玉手。”蒋戚光的表情徒然一转,恼怒全都被讨好替代了。
苍沐瑶对他勾了勾手指,一双桃花眼微眯,眼波流转间全是灵动,“别装傻,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蒋戚光傻笑,“您说什么呢?哪有什么事儿啊,要是有新鲜有趣的事情,我早就过来告诉您了不是?”
“再装傻呢,我就跟太子说你欺负我。”苍沐瑶不打理他的话,兀自玩着自己的手指。
太子这等唯妹是从的人!蒋戚光当即换了神色,委屈巴巴,“别吧,公主您这……”
“我怎么了?事关于我,我却不能知道是什么道理?说!”苍沐瑶不吃他这油嘴滑舌的一套,如果人人都需要她去顾忌,去可怜,她还做什么公主,当救苦救难观世大士好了。
蒋戚光如今也算知道了,这位看似贤良淑德的公主,私底下哪有这般温柔可人,现实和梦想简直大相径庭,要知道早先在家中,长辈们教导他那些个妹妹,皆是指着宫里的这位,只求她们有长公主一般的乖觉懂事即可,他亦是道,希望以后有个如同长公主一般的媳妇儿,三生有幸。如今他是再不敢说这话了,长公主这性子啊,一言难尽,反正和温柔相去甚远。
“那我说了啊,您不能怪罪于我啊。”蒋戚光没有多挣扎,他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蒋家到底也是勋贵,不是说几句话就能丢了性命的小门小户,就是这话说出来得罪人,谁没事儿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呢。
苍沐瑶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于是蒋戚光便将这两天宫里宫外的传言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传言有二,宫外是柳升桓自南山寺归来,似乎是知道了婚事无望,茶饭不思,又写了许多断肠诗句,在两日后病倒,向圣人告假。整个长安都在讨论这件事儿,道皇家不该,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成人之美,公主与柳大人二人皆无婚讯在身,何必这样拆散,忿忿不平的声音只要上街便能听到一二,柳尚书令今晨便在朝会上让圣人给他孙儿一条活路,请圣人成全。
其二则是宫内的传言,说长公主御下太过严苛,平日里便经常打骂宫女,在长乐殿还命下头的人穿自己的旧衣,要是穿坏一丁点便要重罚,两日前在宫门口跪着的丫鬟便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被罚只是说错了两句话,炎炎烈日只把人晒的晕过去才准她回殿,还不许她多说半个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蒋戚光将两个传言都说的惟妙惟肖,一刹那苍沐瑶都恍惚自己是身在市井,听得也不是自己的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柳升桓用情至深,被赋予深情的女子却不是什么良人,圣人的阻挠这么一来便像是在掩盖什么,到时候只要柳升桓退一小步,就仿佛是一种施舍,刁蛮任性的公主他愿意娶,愿意真心对待,圣人还能要求什么?
好一个助此消彼的法子,要不是那日周皇后将大玉送回来,恐怕这传言还要过分,大约会生生弄死了大玉,好让她背负一条人命,苍沐瑶捏紧了拳头,面色冷峻。
蒋戚光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心里有点委屈,说是公主让说的,说完还要黑脸吓他,他算个什么事儿嘛。他还是走远一点比较安全,当即道,“公主,我能说的都说了,多的就不知道了,我就先回自己位置了?”
苍沐瑶本也无意为难他,略一点头将人放走了,待蒋戚光坐定,她才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紧皱的双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沈煜今日没有来,自从那日东宫一顿饭后,他便和太子一道失踪了两天,这一排的位置只剩下了她一个,宽敞得很,讲师今日恰讲道《论语子路第十三,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苍沐瑶的眼眸一转,忽然愁容尽散,柳升桓这一计想的是挺妙的,她若还是上辈子那个束手束脚的公主,倒当真被他摆住了这一道,可惜她不是了,孔圣人都曰了,全说好的未必好,全说坏的未必坏,但倘若一个最有权威的人认定她是好人,她温柔贤淑,那么……
第二日素来遗世独立的长乐殿忽然派出了半个宫的宫女提前去各宫送中元节的用品,这些宫女每个人身上穿的皆是绫罗绸缎,衣带飘飘乍一眼看过去哪里像宫女,聘婷之姿更像宫里的主子,走近一些还能发现,她们身上多了一个腰牌,刻着长乐二字,大业有腰牌手信的习俗,如果一个奴仆带着主人的腰牌,便等于主人托付,必要的时候举起腰牌便能当做长公主亲临。
这一道道风景线穿梭在大明宫内,引来了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