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官场,也并不是真的一摊污泥。
......
长久的沉默之后,何敬文重重地低下了头,“何某死不足惜,若是这条命能为大明做点事情,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于光没有言语,直接走出了房门,在他踏出门槛时,忽然回头,冷眼一瞥,“守常兄,你乃是一方知县,百姓父母官,该节食了,这身体,成何体统。”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有人在二堂密谋一些事,也有对父子,正在牢狱里密谋一些事。
许是夜黑,脑子转的才灵活。
江都县衙门的监狱,设于大堂西南仪门之外的坤位,俗称“南监”。
监狱大门正中有一狗头装饰,入门后便是扑面而来的发霉潮湿气味。
房屋低矮,皆有一个不太大的窗户,房间的地面上铺着些许稻杆,就算是床铺了。
柴大富颓唐地坐在地上,身上华贵的衣衫被换成了粗布制成的囚衣,发髻早已散乱,显得狼狈不堪。
他听到了外面有响动,只当是狱差按例巡查,脑子里想的全是柴家今后的生存。
“爹!爹啊!”
忽然,牢门外站着一个青年,正双手死死地抓住木栏,一张圆脸恨不得塞进木栏缝隙之间,低声喊着。
柴大富惊愕地抬头,看清楚来的人是他的儿子柴小贵后,双手撑在地上,将自己这臃肿的身躯挪了起来。
“儿啊!吾儿啊!”
柴大富又惊又喜,他牢牢握着自己儿子的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叱责道:“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走!快走!”
“爹,孩儿怕你受苦啊!”
柴小贵有些委屈。
他今日睡到隅中才醒,醒来后就听家奴说自己的父亲被衙门传唤,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宋仁是谁?只是一个为钱摇尾的狗腿子罢了。
论财富,整个江都县除了李家,还有谁比得过柴府?
柴府都谐音财富了,拿钱砸都能将那宋仁砸死,还怕他告?
柴小贵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可接下来,管家柴安和另外五名家奴被捕快带走了。
柴小贵觉得碗里的定胜糕没往日那般甜了。
再后来,衙门捕快又来了,带来了柴大富被押入狱的消息,还带来了官府文书,责令柴家赔偿八十两给李翠儿。
柴小贵这下彻底慌了,柴家可不像李家那般,是当地的世家贵族,有着众多的族老帮忙商议。
家里除了柴大富,就剩下六个只会搔头弄姿的姨娘,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柴小贵只能学着往日父亲的手段,用银钱去开道。
可当他找到平日里交好的李捕头,才知晓今日这桩官司,连何大人都被牵连了。
柴小贵本来想把这条道,往扬州知府那边开开,李捕头却说,这案子是由燕京而来的巡按大人审理。
知府,怕是还不够格。
得,路似乎彻底被堵死了。
柴小贵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他只能花钱买通捕头,争取到了这一次探监的机会。
可才刚见上一眼,老爹就喊自己回去。
那这五百两银子不白花了吗?
五百两啊,都能去一次迎春院大耍特耍了。
柴小贵实在是心疼钱,不由得哭出了声。
听到哭声,柴大富眼睛泛红,他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只懂得寻花遛鸟败家,没想到这次出了这种祸事,却看见了他的孝心。
柴大富语气稍微温和了些许,也带着些许悲怆,“儿啊,此事事关重大,为父怕是免不了牢狱之灾,你速速离去,与为父断得干净,并将那几个姨娘送走,切记将为父房中的账本烧了,就在为父......”
“爹,你要不写下来吧,这么多,儿子记不住啊!”
“你!”
柴大富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就记得将为父放置在暗格里的账本烧了,如若官府抄家,留下酒肆地契即可,足够你养活自己了!”
柴小贵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珠问道:“爹啊,你就没留下一些私房钱嘛?”
“胡闹!账房里的银钱那都是碰不得的,已经不属于咱们柴家的了,那可是你的买命钱!”
柴大富气得肝疼,都这个时候了,这逆子竟然还惦记着自己兜里的钱。
柴小贵偷偷望了一眼过道,然后轻声说道:“爹啊,我今日在衙门外,已经见到了宋仁那狗东西,还有他的婆娘!”
柴大富不明所以,心中却暗感不妙,连忙问道:“你要干什么?”
“府中陈护院,我已经给了他三千两,让他去雇一批绿林猛士,宋仁那狗东西害得咱家如此,我定让他为你陪葬!”
柴大富听得心肝都在颤抖,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得意的面容,恨不得双手伸出去将他掐死。
老子还没死呢,什么叫为我陪葬!
“此事万万不可!那宋仁诡计多端,并且为父细细想来,恐怕今日官司他蓄谋已久,就是在等巡按大人的到来,这小子藏拙守愚,更可能与这位巡按御史早就取得联系,你千万别做傻事!”
柴大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
可柴小贵却充耳不闻,反而自信满满道:“爹,你放心,孩儿今日跟陈护院学了几招,他夸我天纵奇材,是罕见的练武体魄,并且孩儿还买了几本兵书,到时候学他个几招兵法,等陈护院雇佣的猛士一到,孩儿便亲自统率他们,必让那宋仁死无葬身之地,为爹你出口恶气!”
柴大富只觉得自己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他双手牢牢握住木栏,摇晃着脑袋,“我的蠢儿,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对了爹,宋仁那婆娘长得好生貌美,我能抢来做您儿媳妇不?”
“滚!你给我滚!”
“爹!你放心,我到时候努力让那婆娘生个大胖小子,让你孙子,跪在你坟前磕头!”
柴小贵迈着自信的步伐离开了牢房,留下他爹生无可恋的跪坐在地上,抱怨着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