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远处看热闹是一回事,近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她打定主意,待会儿给伺候在一旁姑娘多些赏银,今儿晚上她就撒手不管了,直接回岸上过夜,说不定打明儿起,就再也见不到这些外乡旅人。
说拆就拆,那张圆桌其实斜倾比划一下门框,差一小截就能搬进来,可裘氏三兄弟为了能在大侠面前表露豪气,硬是把整个精巧样式的门框砸掉,得亏只用砸一次,砸一边,要不然做营生的舫船能给你拆成两边通透的渔船。
圆桌立起,火锅摆上,汤底倒进,辣椒家里是不缺的,把辣椒用足到这地步,还是头次见。
闻着这股辛辣味,崔英嗅嗅鼻子,“这味道,够顶。”
听到女侠如此夸赞,裘氏三兄弟面露欢颜,金盖龟说道:“也就凑合,传闻即使本地火锅汤底用料到极致,在钰金洲的正宗火锅面前也只是敷衍了事。
早些年南水国都城,有号称是手艺传承钰金州的火锅,我们三兄弟曾经贪嘴去试口福,尝过之后,凭空让人嚼舌根。
要么是传言不靠谱,靠着大嗓门蒙骗外人去的,要么是我们期望太高,啥正宗不正宗,其实就那么回事儿。”
听着大哥絮叨这些,看着汤底慢慢开滚,飞毛腿随手把旁边桌椅上的菜式倒进去。
陈景和崔英看到后,有样学样,各自拿些近身菜式,一一倒进汤底等着煮熟。
几人身前各有沾碟,唯独崔英由碟变碗,裘氏三兄弟真诚拜服,拱手直呼“真豪杰”。
在座几人酒盏满上一杯,崔英下意识看向陈景,后者开口道:“我小酌几杯即可,你可以多喝一些,但要点到为止。”
转头看向三兄弟,“师门规矩,几位见谅。”
三人连说不敢,心里多少有些窃喜,果然是有跟脚着落的名门传人。
几人一饮而尽。
自认尊师重道守规矩的陈景不是第一次喝酒了,第一次喝酒还是在孟栖的怂恿下,后面偶有尝试也是浅尝即止,既是本意本性使然,也有对于喝酒误事认知的担忧。
对于更有叛逆之心的崔英,喝酒更不在少数,多读了一些江湖侠义之类的书籍后,对于没能和孟栖学剑引以为憾,曾经很多次深夜熟睡前和小景抱怨,酒剑仙简直不要太潇洒,喝酒砍人两不误,拿拳头砸人,咋想都觉得和莽夫差不离,那语气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当初听到她说那种话,陈景以为崔妞会耍性子,求师父董川海让她学剑,圆她美梦成真,只是事后有没有去求不清楚。
早日成为酒剑仙这种小儿困扰,让当时年幼的崔妞偷喝许多次家中劣酒,酒剑仙,酒排最前,需要练手的来不了,练嘴的还不是张口就来。
后来年幼少女慢慢长大,成为酒剑仙的想法似乎也慢慢淡了。
崔英猛地灌下一口酒,在口齿间打一个转就咽下肚去,抖抖眉毛道:“真不咋地。”
三兄弟听到后误以为这位女侠还是位品酒高人,作为安排吃食的三弟忐忑说道:“对不住两位大侠,我这就安排人去换。”
生人听不懂崔英原意,陈景最清楚不过了,抬手示意无需如此,有酒有肉很够意思,顺便责备女子嘴馋还刁。
崔英大气挥手,很有主客互换的意味,“我这老毛病犯了,几位兄弟勿见怪。那会儿听这位兄弟去国都吃火锅,难不成也是位走南闯北的江湖好汉?”
金盖龟有些赧颜道:“就是在咱们南聿洲南边这几处打个转转,远远称不上江湖好汉一说。”
留心于此的陈景给他满上一杯,询问道:“不知兄弟几位如何称呼,我俩不能只顾吃喝,最后落个结缘却不相识主家的场面,那也太过无礼了。”
后者受宠若惊的举着酒盏,略显自责说道:“这、这太不应该了,还要劳烦大侠询问,这本该是见面自报名讳,是我落了下乘……”
一直不动声色的三弟替自家兄长开口,手指并起,摊开手掌心,依次指向大哥二哥与自己,“我们兄弟三人,裘尘,裘域,裘垣,皆是南水国人氏,家中富足谈不上,有一烧瓷窑炉,外加一间客栈,自给自足而已,也就这两年运气好,窑炉生意做大了些,再靠着这些年省吃俭用,积攒一些余钱,能在南聿洲南部瞎晃荡,只混出一身铜臭气,这些自然比不得大侠江湖游历。”
陈景摇头道:“铜臭一说,只看事在人为,我观几位行事磊落豪爽,妄自尊大与妄自菲薄都要不得,后边四个字是特意说与你们三人的。”
三人听后就要拱手致谢,陈景伸手压下。
如果这次顺利,这一路走来,总算是遇到几个寻常———凡人。
好人坏人两头走极端,只有世间凡人在生存大道上左右摇摆跌跌撞撞,会有小坏的举动,也能做出小善的好事。
至于籍籍无名之辈做出大奸极恶或大善成圣的宏伟大事,史书绝唱,那是例外中的例外,世间少有又短若星陨。
待三人坐定,陈景温和说道:“我们师门规矩繁多,我姓陈,名讳不便透露。”
转头看向崔英,头疼道:“这位刚才一时兴起,已经自报姓名,姓崔,单名一个牛字。”
崔妞拍一下桌子,助长声势道:“牛气的牛!”
大哥裘尘翘起大拇指跟着喝彩,“果然牛气冲天。”
女子使劲儿捋一捋发鬓,质疑的看着三人,“是吗?”
裘域大声鼓劲,“必须是!”
崔妞看看陈景,自卖自夸道:“瞅瞅,啥叫被英雄气概所折服,这就是!”
外人面前,陈景给她几分脸面也无妨,那会儿水匪毁了她心心念念许久的江湖愿景,这会儿再补回来一些,一进一出恰到好处。
裘恒兴许是被自家两位兄长内心激荡所染,笑着问道:“两位大侠可是名门大宗嫡传?可有自身或遇见炙热可谈的江湖事迹?”
“这个嘛……”崔英也许分寸拿捏不好,轻重还是懂一些的,转头看向小景。
陈景贴耳与她说上几句,女子茫然道:“能说?”
男子无奈,再次和她细语,“人、事、物改名换姓不就行了,这还不是你得看家本事。”
崔妞先是茫然,然后了然,像模像样的正一下衣襟,咳嗽一声,配合招牌手势,猛地拍桌起身,“我们俩出身天玄宗,没听过吧。”
围桌三人被唬的一惊一乍,老实摇头。
“没听过就对了!那可是隐世宗门,鲜有弟子出入凡间,再加上宗门选址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峭壁山峰峰顶,打听到了你也上不去。知道啥叫高耸入云不?云彩都是在半山腰的那种,是真的天上飘的云气,不是雾气。”
内心澎湃到面容有些涨红的裘尘忍不住发问道:“大侠,你……你们宗门可有仙师坐镇。”
裘域也跟着问道:“对对对,就那种能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老爷。”
崔英嘿嘿怪笑两声,耸一下肩膀道:“啥叫仙师,神仙又是个啥?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头子算不算?他以前在凡间的时候,从步卒做起,一直到熬到护国将军,据他说,只要他乐意,皇帝的位子都能坐一坐,你说这样的人,能不能称得上你说的所谓神仙。”
裘恒连忙点头,“自然配得上,没想到贵宗掌教竟是如此神人,大侠……不,该换个称谓,小仙师真是好福气啊。”
崔英又灌下一口酒,斜瞥他一眼道:“我刚尊称那人是掌教了吗?”
裘恒请罪般赶紧起身拱手,“口直心快,恕罪,恕罪,不知是贵宗哪位……”
崔英懒散道:“是我宗门一庖厨。”
三人听到后目瞪口呆。
陈景哭笑不得,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董老爷子听到崔妞编排他老人家会有何感想,多半又要被疏散筋骨了。
良久之后,跌坐木椅之上的裘尘唏嘘道:“这就是宗门底蕴吧,庖厨都是仙师身份,我等万万不及。”
裘域亦是感慨万分,“是啊,仙师自降身份做厨子,那传说中的掌律真人,丹道长老该是何等尊贵,更不要说之上还有一宗掌门了。”
崔英眉头紧凑,没这号人物不好吹牛,该换个别的地儿引水,再次咳嗽一声,“宗门规矩多,不好多说什么,可有些必须要说。”
看到三兄弟眼耳一致转向自己,崔英很受用。
“斩妖除魔!话说在我宗门三百里外有座城,名曰乌驼,此城被妖魔占据,四处掠夺女子,姿色越是艳丽,越是容易被掠走,一日,某化名小婉的俏丽女子被妖魔劫去,那些妖魔万万想不到小婉实与我天玄宗有莫大干系……”
陈景是真的佩服崔妞胡扯瞎掰的吹牛本事,江湖演义里面的故事载体也能套用,可能这也是为何她总是能引来一些女子的倾慕,换他来,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显拙劣。
被功夫惊叹,再到被真假不分的故事引人遐想,裘氏三兄弟算是上了贼船了。
江湖中一直有传闻,贼船易上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