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二吉从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智者,也不是谈笑古今的风流文人。他健硕的身躯和古铜色的皮肤,都在明确的告诉每一个见过郭二吉的人,这是一个匹夫。
郭二吉本不叫这个名字,他原本生长在中原的某个小村落,虽然村子地少人多,宗族长老和朝廷的税吏也总是会从他们家本就微薄的收入中拿走一部分,不过日子总是能过下去。
倘若日子一成不变,今天的他或许只是个有把子力气的农夫,在地里刨食。
但是世上最怕的就是“但是”这两个字。
但是,二十余年前,今日权倾朝野的宰相武遥吉,时任河道巡察。恰逢洪水袭来,形势危急,于是武遥吉下令挖开一段“不重要”的河堤泄洪,于是洪水向某一处“不重要”的平原冲去。
于是一夜之间,十来岁的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当然,大唐朝承平日久,虽然中原少经离乱,但是天灾却也不罕见。
倘若一切照旧,那么小男孩会被地方政府安置,在新的村子安家落户,或许头几年会因为人生地不熟而有种种不便,但最终他还是会安家落户。
闲暇之余,他会对着婆娘孩子骂一骂当年挖开河堤的“狗官。”至于“狗官”从此平步青云,还是一蹶不振,甚至于“狗官”姓甚名谁,他肯定是一概不知的。
但是世上最怕的就是“但是”这两个字。
武遥吉家世显赫,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办事,于是武遥吉一路做官,都功绩硕丰,升官极快。
一路升官,武遥吉或主动或被动的惹下了一大批仇人。更何况他是武家年青一代的领头人,而武家的仇人本就不少。
于是自然有人反对武遥吉,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组织。
机缘巧合之下,流离失所的小男孩被这个组织的一位头领收养,教他识字进学,教他打坐练武。还给他改了一个名字:郭二吉。
郭二吉不太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不过他却知道那位头领对他的悉心教导。
但随着他见识的增长,他对武遥吉的感觉却越发复杂起来。
他刚被头领收养时,满口大骂武遥吉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狗官。但是现在,他却知道武遥吉当时的做法是对的。
倘若当时不找到一个地方泄洪,汹涌的江水就会在大江拐弯之处自行冲破堤坝。而那一处,是州府所在,生民百万。
如果他全家没有死在泄洪之中,他甚至也要为武遥吉的果决叫好。
但他偏偏是被牺牲的那一批人。
于是郭二吉痛苦,于是他迷茫。他的理智告诉他,武遥吉做的是对的,是不得已的选择中牺牲最小的。但他的感情无时不刻不在告诉他,确实是武遥吉的命令让他家破人亡。
终于,收养他的那位头领组织了一个精心安排的计划,对付武遥吉。计划中关键的一点,就是截杀这次押送贺礼的队伍。而郭二吉主动请缨。
原本计划安排的十分周密,头领的计划几乎面面俱到,并不会留下如此多的破绽。
但是郭二吉是个匹夫,是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匹夫,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匹夫。
那个周密的计划如果能如期举行,或许能让武遥吉也家破人亡,让武家从此一蹶不振。
但那不是郭二吉要的复仇。
他要的复仇,是和武遥吉面对面,把自己的故事交代清楚。然后一刀砍死武遥吉。
州府的百万条人命是命,他家人的命是命,他村人的命是命,郭二吉的命是命,武遥吉的命也是命。
匹夫之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
如此一命还一命,很公平,很匹夫。
于是郭二吉擅自改变了头领的计划,也因此留下了许多破绽。然而匹夫郭二吉并不很在乎这一点。
他特意选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不是为了焚香的味道能遮住黑蟾雪珠的味道,而是为了祭祀他的家人。
押送黑蟾雪珠的虽然不是武遥吉的家人,只是家里的武师。但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拿了武家的钱,押送货物上路,那便生死有命,被人杀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便是江湖人的命。更何况武家自然会重金抚恤他们的家人。
更改后的计划虽然破绽更多,但是郭二吉自忖仍然能达成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