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抬头,发现曹霜絮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像极了认真听讲的学生。
他顿了顿,而后说道:“写诗最重要的是意境,让读者与作诗之人产生共鸣,意指作诗中所表达的情感,境则是所描绘的景物。”
这还用得着他说吗?好诗之人都懂的道理,王令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许是这种半瓶子墨水瞎晃荡所带来的心虚感,王令停顿片刻,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眼知府千金,见曹霜絮未曾表现出半点不耐,稍稍松了口气,便又继续说道。
“意境的延伸指留白的空间,主要分为主观和客观两种,主观的延伸是指,作诗之人通过自己所见景象而联想出的另一幅画面,而客观的延伸,则是让读者能主动去构想,去捕捉作诗之人所没有描绘出的画面,不管哪一种,都需要打开思维发挥想象力,区别就在于前者是主动的,而后者是被动的,都需要以作者的视野为出发点去引导。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不管你明白不明白,反正我说的话自己都没听明白······王令背过手,装出一副淡然姿态,实则心虚的紧。
他这番说辞,其实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
王令相信,曹霜絮听过见过的诗词佳作,绝不在少数,自己的那首诗之所以让这位知府千金深受触动,不过是曹府门前相对应景,有那么点市井小民不畏强权的骨气在里面,这种冲击感,是那些只懂得描写花前月下的诗词所不能比的。
就在王令拿捏不住自己是否蒙混过关,而心怀忐忑,曹霜絮率先开口道:“似有些道理,受教了。”
她语气平淡如水,无波无纹,让王令吃不准她是在跟自己说客套话,还是真的心有所悟,但好在有一点是值得高兴的,这一关他算是混过去了。
王令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道:“那现在,曹小姐可与我说说关于老孙头的事?”
曹霜絮漠然,转过身吩咐贴身丫鬟将买来的菜拿到井边清洗一番。
樱桃遵从吩咐,轻快的拿上装满蔬菜的簸萁离开,临走时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虽常伴小姐左右,对诗词耳濡目染,但并不感兴趣。
相对于那些文绉绉的诗词,她更喜欢做些下人分内事,先前二人在厨房的对话,小丫头听得索然无味,便也不再去听,自顾自的忙着手上的活,现在小姐叫她去洗菜,她心里反倒踏实许多。
跑了两步,樱桃脚步放缓,她突然反应过来,两人接下来要说的,是那个连老爷都恭敬有加的神秘老乞丐,原本轻快的脚步又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倒不是有意想要偷听,只是心里那股子好奇,让她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可菜还是要洗的,另外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知道小姐是有意要支开自己,随即不再停留,快步从厨房的后门离去。
待樱桃走后,曹霜絮这才开口,语气中夹带不加掩饰的嗔怒:“你这人也奇怪的很,与九庵先生朝夕相伴三月有余,却不知其身份,若是老先生有意隐瞒于你也就罢了,偏偏在我说出先生的名号以后,你依旧不识得,莫说景国,天下谁没听说过九庵先生大名,真不知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存心装出这么一副模样拿我寻开心?”
王令有些尴尬,来到这个世界三个月,他虽天天和老孙头在一起,只是偶尔旁敲侧击的从老孙头那里问出一些浅薄的知识,或者在老孙头侃侃而谈时,从侧面多一些了解。
比如他们所处的是景国,北边是晋国,西面是齐国,这三个国家是这世上最大的势力。景国东面是大海,南边接壤的则是夫珏、南商和乌金等小国。
如今西北道的战事,便是由晋国挑起的,也不是晋军第一次打入景国关内了,过去还有一次甚至打到了京兆府。
王令也曾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问老孙头,为何齐国不趁机掺合一脚,得到的答案则是,齐国与景国之间有云滨山脉做阻,商旅往来完全依靠南北两道关隘通行,南有落阳关,北有西云关,皆是易守难攻的天险要塞,除此以外,两国通商交好,虽不至于雪中送炭,但也定然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
这已经是王令了解到相对较深的知识了,再深究就怕暴露自己,所以至今都还是小白一个。
而面对曹霜絮的质问,他熟练的作出乡野小民初入繁华的窘迫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生在定州北部的山林里,晋国打进来后,阿爷死在贼兵的屠刀下,我侥幸装死方才躲过一劫,后来被贼兵追杀,不幸跌入悬崖,幸运的崖下有一滩水池,我顺着溪流飘到一处荒野,便被路过的老孙头救起,随后一路来到青州,我生长在山野,对外界事物知之甚少,姑娘莫怪。”
啊...这,曹霜絮脸上浮现出自责之色,她没想到这人竟有如此悲惨的遭遇,联想到与他初见到今日,自己的种种表现,想到他当时只是无心之举,自己却提刀不停追砍,她本质上仍是个善良的姑娘,此刻难免有些自责,尤其是看到王令在提到阿爷惨死时眸光明显黯淡下去,心里好似有一根刺,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戳你伤心事的...”曹霜絮歉疚道。
王令目光流露出哀伤的说道:“无妨,这不怪你。”
话音未落,他忽地扬起头颅,在曹霜絮眼中,王令的这个举动,就好似不愿在她面前落泪,心里不由得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忧愁。
其实哪有什么眼泪啊,就连他那套死里逃生的说辞也是漏洞百出,若非万人以上的阵仗,哪那么容易依靠装死蒙混过关,久经沙场的军人打扫战场时,会用长矛或佩刀在尸体身上捅两个窟窿,防的就是有人借尸还魂,他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曹霜絮这个不谙战事的女流。
此刻王令心里想的则是,人生如戏...人生如戏啊!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眼药水,不然他倒是想来上两滴,做戏做全套才对味。
曹霜絮哀叹一声,有意打破这沉痛的氛围:“既如此,我便与你说说九庵先生的往事。”
王令闻言,也不仰头了,一扫脸上的阴霾,目光灼灼的盯着曹霜絮,等待她的下文。
他这么一搞,反倒是曹霜絮有些错愕了,可一时半会儿又分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只得继续说道:“九庵先生,原名孙启毫,字文渊,他本是京城人士,八岁就已通晓古今诗词经赋,十一岁便已是秀才,十四岁在白水寺举办的文会上力压群儒,夺得魁首,同年中了举人,转年春闱一举考得贡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