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诶,你别拉我,我自己能走...”
石更拉上王令飞快逃离。
待这两个三等侍城人走后,杜明堂放下手里那份卷宗,冷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六位主事,却不说话,最后目光停在了左玉城身上。
“伤势如何?”
他的语气极其冷淡,远不及言语上的关怀之意,也没问左玉城怎么伤的,又是因何受的伤,而是问他伤得重不重,已经是不打算为左玉城做主了。
左玉城垂首抱拳:“区区小伤,属下无碍。”
王佃雨嘴角挑起一抹弧度,轻哼了一声,对左玉城的话表示不屑。
他的冷哼声并不大,却清晰的落入在场的几位总旗和杜明堂的耳中。
后者略略转头,扫了这个不懂见好就收的下属一眼,硬朗的脸庞,如冷硬的雕塑,透露出不近人情的冰冷,整个人不怒自威。
其余几位总旗见状,心中一凛,四房总旗郭超连忙给王佃雨递了个眼神。
后者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壮着胆子起身。
“使尊,刚才那两人以下犯上,若施以严惩,我等将来如何服众!不知使尊为何放他二人离去?”
杜明堂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三房总旗白志钧道:“待到例会结束后,你与他说吧。”
白志钧面容恭敬,微微颔首:“是。”
王佃雨愕然,他用质询的目光看向白志钧,而白志钧眉眼低垂的坐在那里,让他的目光扑了个空,站在那里显出几分尴尬。
直到一旁的郭超伸手拉了一把他的束带,将他拉回到座位上,才得以从尴尬中解脱,但脸上仍有不甘。
两个蝼蚁,居然也有胆得罪自己,最让王佃雨无法释怀的就是那一坨狗屎,一向爱干净的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身上沾染污秽,身为侍城人,穿行于市井闹巷,哪个不是粗鄙武夫摸爬滚打惯了的?
偏偏他就是与众不同,还是个小旗官时,他带队巡街,当日正是雨后,走着走着,一个卖杂货的货郎迎面走来,道路狭窄,货郎好不容易避让开王佃雨为首的侍城人,本以为躲过一劫,却因为慌乱避让溅起的泥点子,好巧不巧的落在了王佃雨的靴子上,就被拖到暗巷里遭了顿毒打。
一个泥点子尚且如此,可见他对王令和石更两个人的憎恶到了何种程度,如何肯就此放过?
杜明堂对街道司总是给人一种无为而治的印象,这也就导致自他上任以来,六房总旗的权利渐长,王佃雨才有底气跟他讨要说法,可是杜明堂却没有明接,这让王佃雨有种一拳头打在拳头上的无力感,一股子火憋在心里无处宣泄。
“以往晨议都只是与你们走个过程,说得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今日有两件要事与诸位商议......”
屋内众人纷纷将目光汇聚到杜明堂身上,眼神中布满好奇,正如杜明堂所说,只要不是大事,这每日例行的晨会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反而言之,便是有大事需要探讨,六房的主事们好奇的就是这个。
“晋国贼兵已占得定州,我等虽不必前线奋战,然青州城内流民数量暴涨,维护青州城内安稳却是街道司本分,只是流民数量庞大,为防范将来可能出现的乱局,刘布政使提议从祁州街道司调派人手,我思索再三后同意了,十日后祁州街道司派遣一名总旗带队抵达青州,随行百余人。”
话音落下,以白志钧为代表的聪明人,已经从杜明堂的话里琢磨出许多猫腻出来了。
人手不足,可以从城防营或者府衙调集,完全没必要从相邻的州府调人。
除杜明堂以外的六人,眉间多出一个‘川’字,神态严肃苦闷,如临大敌。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就是,这偏偏是西北道布政使司刘平山的提议,要知道街道司独立于地方主政衙门之外,二者相辅相成,但并非从属关系,不管是州府还是街道司皆是如此。
而这也意味着,祁州街道司已经投靠了刘平山,准确的说是投靠了刘平山身后的那位,此来青州,难保对方没有借机侵吞青州街道司的意图。
正当他们出于个人和集体的前景而担忧时,杜明堂说出来第二件事。
“西北战事胶灼,武阳关失守后,我军连连败退,已退守至青州北界,朝廷拨调的粮草本月后抵达青州,如今青州境内匪患猖獗,两军交战之际唯恐有失,雷将军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希望我们可以协助转运使司,将这批粮草安全送往北方,我答应了。”
你既然答应得这么爽快,还与我们商议个什么?
包括张海峰、郭超、王佃雨三人,同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赵海龙面露疑惑不解。
左玉城闷头思索缘由。
唯有白志钧嘴角的一抹浅笑稍闪即逝,他看向高坐在堂上的杜明堂问道:“使尊的意思是,祁州来人该接管哪一片辖区?该安排谁负责押运粮草?”
众人恍然,祁州街道司派遣百余人到青州协助维稳,按说最好是将这些人打散,分拨到各房协同办事,但带队的是一名总旗,考虑到对方绝不可能接受拆解,那就只能划出一片地区交给他们,也就意味着有人要让出一部分地盘,转而负责协助押运粮草。
被剥夺地盘,还要去办押运粮草的苦差事,押送人犯充军至少还能盘剥一番,能够被贬充军的,再怎么不济也是一方豪绅,狠心刮上一番,也能刮出些油水,押运粮草又苦又闷,安全送到了不算大功一件,路上出了岔子导致粮草受损,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而这等倒霉事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五位总旗的目光齐齐看向慌乱失措的左玉城,赵海龙目光怜悯,其余四人皆是不怀好意,后者被他们盯得脸色煞白,急匆匆地就要起身说话,却被白志钧抢先一步,朗声说道。
“使尊,我以为二房当得此任。”
张海峰、王佃雨、郭超三人相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展露得意笑容。
左玉城闻言,焦急万分,他刚要出言反驳,却先听到高居主座的杜明堂开口说道:“二房吗?说出你的理由。”
白志钧起身走到中间,朝着杜明堂躬身抱拳施礼,随后睥睨看向面色难看的左玉城,莞尔一笑。
“我有三点概述,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人事调动不宜过大,二房人数最少,此为一。”
“祁州来人过百,又有一名总旗带队,划给他们的地方少了,对人力是一种浪费,划出去多了,又恐其生出事端反客为主,我觉得二房负责管辖东城的三街两市,足以安置祁州同僚,此为二。”
“这第三个理由嘛......”白志钧顿了顿,脸上多出一抹讥讽笑意,“汤小旗巾帼不让须眉,不单单武艺不弱于男子,心中亦有抱负,协助押运的这批粮草,关乎到北方战事,区区几个山匪,对我们汤小旗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虽是汤小鱼大肆夸奖了一番,但在场又有谁听不出他言语中的讥讽。
左玉城看向白志钧,眼中怒火翻腾。
“白志钧,你...”
“善。”
左玉城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开口,一向恭俭温和的他正欲呵斥,却被杜明堂开口打断。
那个男人的声音,仿佛一击重锤砸在左玉城心头,令他脸色煞白,一丝丝细汗自额头和背部渗出,瞳孔也随之微缩。
“就依子度所言,你回去和汤小鱼知会一声,命她拟定好出行名单后交给我。”
白志钧,字子度,这么一个称呼上的变化,可见杜明堂对他提出的方案是颇为满意的。
“可是!使尊!”
“既已敲定,便不必再言其他,都散了吧。”
说完,杜明堂率先起身走出大堂,其余五个总旗刚要踏出门槛,走在最前头的张海峰忽然止住脚步,回头折返到左玉城身侧,故意露出七分得意三分嘲弄的表情。
就好像怕此刻呆若木鸡的左玉城看不到,他还故意将整张脸凑到了对方脸旁。
“玉城老弟,这次就有劳二房的兄弟们了,可莫要叫使尊失望啊。”
左玉城低头不语,张海峰按在他肩头的手掌,却明显感受到左玉城气得浑身发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真真切切戳到了对方的痛处,拍了拍左玉城的肩膀,心满意足的大笑离去。
······
街道司内衙的偏僻角落里。
两个穿着三等侍城人制服的青年,依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