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颜从屏风外跟着进来了,步声杂乱,打破了满室的沉闷。
她一眼瞧见谢寒舟面朝温泉站立的身影,只以为谢寒舟妖爱洁,不顾伤势准备沐浴盥洗。
她意欲阻拦,温和劝道:
“寒舟,要不是巡逻弟子瞧见你,我还不知要找你到何时。你怎地来了此处?你的伤口还未好透,还不能下水。躺床养伤多日,你若实在难受,就打些水先擦洗就是了。”
谢寒舟将那颗红豆珠掩在了手心里,垂袖而落,并不回答。
谢寒舟一直背对着,陆朝颜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只以为谢寒舟还因为禁忌之地的事情置气——
在桑伶献祭禁忌之地后的某一日,谢寒舟突然离开了天道宗,杳无音信。师父将她留在宗门,带了亲信弟子去寻。
没想到,竟是偷去了禁忌之地,想要抢出林伶的尸身!
面对宗门质问和阻拦,他拒不悔改,不愿离开,反抗时还打伤了无数弟子。
他们的师父,天道宗的掌门人——天道子,从来都是对谢寒舟爱重有加,那一次也是怒不可遏的使了强制手段,才将谢寒舟带回。
师徒密谈一番,出来后,谢寒舟就已经被天道子降了宗门大刑,同时定下无事不得下山的强制规定。
处罚不可谓不严厉。
脊背皮开肉绽,伤势严重,又不得使用灵气疗伤,硬是躺床静养了半月有余。
陆朝颜将繁杂思绪清开,走到了他的侧旁,继续问道:
“寒舟,这大半夜怎地来了灼耀泉,这里不是筑基弟子沐浴的地方嘛?你的伤口可好些了?还痛不痛?”
谢寒舟袖中的手握成拳头,捏的死紧,手心里钝钝的疼进心口,仿佛如此才能压住心口发冷的血洞。
他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沉声道:
“尚可,无事。”
温泉湿雾笼罩,遮在眼前,模糊的看不清谢寒舟的侧脸。
陆朝颜脸色微微一变,失色于他语气中的冷淡。
只觉四周朱鸟悬灯里的火光飘摇,静谧朦胧远照而来,将谢寒舟衬得愈发不似人间的冰寒。
想了想,陆朝颜整理了心中的慌乱,只小心的模糊解释道:
“寒舟,禁忌之地之事,是我没拦住师父,才让你回了师门后受到如此严厉的刑罚。这一切都怪我,你不要再置气了好嘛?”
他转身,静静的回望着走到近前面露关切的陆朝颜,沉默不语。
女子温婉的语气从前是谢寒舟最为习惯,也是最为接受的。这般的模样,才应是天下女修的模版。
可,偏偏自己竟遇上了那般鲜活生动的人儿,被一片孤寒包围的人生,也被这片灼目的星火点亮。
星火消失,重归寒冷......
记忆里,梦魇里,全是那些铺天盖地的黄沙,鲜血,邪怪,还有那个伤心含泪、捂住剑伤的女子......
谢寒舟突然顿住,也就在此时,他才如同挨了一顿闷棍,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林伶死了......”
“什么?”
谢寒舟又重复了一遍,心口过于剧烈的疼痛让他面色苍白,清凛如霜雪的双目,霎时绽满了通红的血丝:
“林伶,她死了,就死在了禁忌之地里,成了活人桩子,死状凄惨。”
语气枉然。
陆朝颜眼角眉梢里全是担忧、不安——
这般的谢寒舟,恍若困兽,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模样。与她记忆里,那个永远冷静、清凛的人已是判若两人。
想了想,她细声细气的安慰道:
“寒舟,你是觉得她死的太惨?你要实在良心不安,我们可以为她立一个衣冠冢。”
谢寒舟很清楚陆朝颜未说出口的疑惑——
林伶的死,对他的冲击真的这么大吗?
他不是一直对林伶都是冷言冷语,甚至羞辱为难的事,也不少发生。
之前,林伶钻到此处灼耀泉,也是他拉动警铃,叫了巡逻侍卫将林伶抓住,意欲羞辱拒绝她的心意......
为何这次,林伶死了,再不会过来烦扰,他却难以接受?
心中思绪繁杂,过去每一帧的画面都在冲击着他的脑海,笑靥,言语,动作,物件,从前不被注意,没有察觉的心绪,在此刻被放到了最大。
心潮强烈波动,宛如挖心剖肝的酷刑......他不愿用灵气镇压,放任自己承受。
谢寒舟全身都在紧绷,捂住心口,不受控制的脊背弯曲下来,他才勉力维持住语气的沉静。
“她不会喜欢的,这般虚伪的做法,不过是安了活人的心而已。”
陆朝颜眉心皱起,抬脚走近了一步,望着面前这个高大,冷峻的男子,眼神复杂。他是在否定她的建议,还是在意有所指她的虚伪?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良久,谢寒舟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亦或是用灵气强行压抑住那种痛楚。
忽然,就听他开口说道:
“昨日,师父开口想要为你我举办双修大典。”
“嗯,寒舟你意下......”
这番话实在太过大胆,陆朝颜感觉自己的脸颊都要绯红起来。垂下双目,秋水横波时,眼睛里清晰的划过一丝坚定。
结成道侣之事,天道子前几日便对她提过,这件事她也是默许的。没想到,天道子这么快就去找了谢寒舟,所以,谢寒舟是要来征询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