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她又见到了那日的大红婚仪。
因为亲身经历过,霍忍冬忽然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境。
“着火了——!”
耳房里的小丫头大声尖叫,发出一路乒乒乓乓的动静逃了出去。
可那时火势已不可挡,白宅变成火场。闺房的门缝里漏进浓烟,房梁上不时掉下来什么东西,屋子摇摇欲坠。
白翠娥被绑在床柱边目眦欲裂,她满嘴血迹,梳好的头发也乱七八糟。
然后,拔步床帐被点燃,汹涌的火舌顺着床单被罩一路舔舐,留下焦黑的痕迹。
白翠娥眼睁睁看着那条绑住自己双手的麻绳起了火,她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安静等着,直到麻绳被烧断。
眼看那道身披嫁衣的身影跌跌撞撞冲出房间,回光溯月镜的画面也消失了。
戚慈和霍忍冬二人沉默不语,他们都猜到了白翠娥最后会去哪里。
白宅的院子很小,没有池塘,两口画着缠枝莲花的青瓷大缸翻倒在地,周围破破烂烂全是倒塌下来的房顶、屋梁,纵横交错,几乎不能下脚。
霍忍冬抬起头,见澄澈明媚的天空一瞬间变得漆黑,然后是滚滚浓烟打着卷往上飘,本就狭小的院落几乎看不见月亮。
“爹——娘——”
回光镜的画面里,火势烧红了天。
白翠娥从闺房里冲出来,往另一间厢房里去,她卯足了力气,将比自己高大一圈的父亲背在背上,一瘸一拐往院外来。
纤瘦的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生死关头,那具身体里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她生生拖着昏迷的父亲、病重的母亲出了房门,倚靠在那两口大水缸边。
“救命——救救我们——”
“求你们救救我爹娘——”
白翠娥拍打着被封死的宅门,可外头明明有人呼喊,也有人往里泼水救火,这沉重的大门却不知道哪里卡住了,就是打不开。
她往返于大门和水缸两处,不断泼水到父母身上,可长夜漫漫、火光冲天,白家三人却看不到一条出路。
没有多久,那张本来纤白的面孔,被火烧得焦红,五官再也不辨。
高挑的身体,只余皮肉翻卷的焦黑,瘦条条一个黑影子,趴在缸边舀干里面最后一勺水。
这副死状太过凄惨,霍忍冬别过头,不忍再看。
戚慈收起回光溯月镜,眉目平静。他挥挥手,青瓷水缸下的泥土自己翻开,露出底下三具牢牢拥抱在一起的尸骨。
“白翠娥,离开吧,她不是你可以借命的人。”
他话音落下,狭窄的小院里吹起一道风。
霍忍冬看到走廊那头站着一位穿红嫁衣的姑娘。
而在小院里,又出现两个白生生的人影,那两条影子细细长长,没有五官和衣服,它们好像在说话,又好像没有。
原本满面血泪的红衣新娘,一瘸一拐缓缓走来,每靠近一点,脸上就更漂亮一分。等到了小院里,她看见白翠娥露出恬淡的微笑,模样已和平时差不多了。
女子紧紧拥住了那两条雪白人影,用霍忍冬的声音开口。
“爹、娘。”
下一刻,戚慈不知道是念了什么法咒,雷刑剑飞起,直插在水缸前,霍忍冬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看见白光涌现,像一团新生的太阳。
随后点点荧光飘散下,红衣新娘的身形越来越淡。
她好像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张了张嘴。
姑娘,谢谢你……】
过了几息,刺目的白光消失,再恢复平静时,这处小院内不管是鬼气、怨气还是障毒都一干二净。
霍忍冬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干咳了两声,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她回头望着正收剑归鞘的戚慈怒目而视。
“公子,你竟然……”
戚慈疑惑:“我怎么了?”
你竟然把白翠娥弄得灰飞烟灭了!
霍忍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恨恨跺脚:“你用雷刑剑超度她,她将来再不能投胎转世了,如何能与父母相遇?”
说完,竟转身快步跑出了宅子。
戚慈一脑袋雾水,半晌终于搞明白了,他不过转眼就追上了霍忍冬,拦住她。
“你为了这只厉鬼生我的气?我是在救你!”
霍忍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可公子明明答应了不出手的。白翠娥命苦,她又从未害人性命,她借我的声音只是想带爹娘走,这点愿望也不能实现吗?”
戚慈原本是打算哄哄她的,见女子现在小脸涨得通红,满眼责备的样子,也忘记应该怎么哄人了,只是气得发笑。
“你别忘了,她借的是你的身体!受苦的是你自己,和我没关系。”
“有多可怜?再可怜那也是厉鬼,鬼怪留着不超度干什么?你简直小家子气!”
从小就贵为天之骄子、目下无尘的戚慈冷哼一声,根本没打算解释:白翠娥其实并未魂飞魄散,她也不是无法入轮回,是霍忍冬误会他了。
只是强大的自尊叫他不能低头。
哄人是什么?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