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这句话声音不高,但郦琼听着不啻于耳边雷响。
原来郦琼早有疑惑:“我之前从无反叛投降之意,刘豫何以老早过来拉拢劝降,做此无用之功?难道自己本就忠贞不够,早就被人看得轻了?”后来不幸反宋成真,其事想起来无比恐惧,从来不敢多想。今日郓王一问,不禁冷汗涔涔直出。
郦琼抬起了头,一字一句说道:“刘贼早派人来,确有此事,当时情景因为绝无可能,被我轰了出去。谁知后来事出诡异,阴差阳错,这些人走投无路,他又拉拢不断,最终只得从权。”
郓王道:“这就对了。我这边甫一有整军之意,其方略筹划未定,北方早已知晓,还料定郦将军等必不如意。一则拉拢,一则遣一大要紧人物完颜宗翰粘罕南来伪齐遣散降军,看起来这件事敌方比我所料更准,应对更加恰如其分。这全赖秦桧与北国沟通消息。
“当年吕祉收罗郦将军等人罪状,并密报朝廷处置,该是何等机密之事,偏有小吏朱昭向郦将军泄密通报。更有几次上报朝廷密函,均让郦将军轻易截回,都是秦桧一手暗地里安排。可怜吕祉,领受秦桧旨意,却被出卖了个精光,以致于不可收拾,事败身死。”
郓王再转向郦琼问道:“当年王德申诉至御史台,郦将军也曾告到都督府,是早在三四月的事情。王德就单骑逃归行在所,后再因本部人马八千人入卫行在所,也是在五月底六月初,张浚于行在得禀报当在七月初十前后,郦将军是八月初八举兵北去的,其中该有许多时间,郦将军翘首以待都督府回话,期望事情或有回转,但张浚始终无所处置,可知是何原因?”
郦琼满脸疑惑,摇摇头道“我们实不知是何原因。当年事出诡异,到处走投无路。原是指望张丞相为我们做主,详情亦早已汇报,迟迟不得任何信息。而吕祉将我们罗织罪证上报,朝廷又诏我等进京,杀头在即,情况越来越凶险,只得铤而走险。说我强制胁裹,当年如果不是情景特异,没有许多缘由,有四万多弟兄跟随,哪里能轻易做到?”
郓王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当年张浚欲接收刘光世部,好生不顺,又知王德、吕祉挤对颇甚,于是中途改了主意,索性逼你等北去。一则他已经另行遣使赴金,让当时已得金朝廷大臣信任的宇文虚中将计就计,欲籍此实施离间计,以令金人废刘豫;再则,他素知郦将军忠勇,必不死心塌地降金,这支军将来早晚做内应。
“其实张浚不知秦桧已然是金国内奸,淮西之变已被他运作在前,早已知会北国做善后之策。郦将军大军甫一归伪齐,完颜宗翰粘罕即刻赶到,便将此大军化整为零,编入伪齐各部。后来仍放心不下,直至废了伪齐才算作罢。就此一点,也算是成功离间了金与伪齐。”郓王说到这里,看看郦琼。
见看向自己,郦琼自然明白,后续金国所为,自己深于参与其中,于是道:“粘罕解散大军,该是秦桧与金国早就有约。金废伪齐,却是张丞相通过宇文虚中离间结果。
“张浚丞相夫人乃宇文时中之女,宇文虚中侄女。宇文虚中被扣金国,奉使日久,本来守节不屈。但绍兴七年时,突然接受金国官爵,且屡有累升,便是张丞相授意。我一入伪齐,大军被粘罕遣散,断了南归之路,当真万念俱灰。大错铸成,已无回头之路,直要死去。后来虚中暗中联络,传张丞相授意,心才稍稍安。
“宇文将军向来识大体、看全局,以后在金作为大宋内应,搅动金国朝廷,立了绝大功劳。可惜最近一家被秦桧出卖给金国杀害。”宇文虚中曾在大宋军中任职,死得又英雄壮烈,故此郦琼说话间更愿意称宇文虚中为将军。
说完,犹自为宇文虚中一家罹难唏嘘不止。
郓王待郦琼说完,再道:“朝廷也深悉淮西之变乃阴差阳错之举,又是事关重大,悔之莫及。即刻同时发诏岳飞与刘光世,要求招抚郦将军等。只要愿意回归,朝廷可以既往不咎,还会予以重用。”
郦琼接口说道:“岳飞与我有同乡之谊,且对他素来钦佩,但因张丞相授意做内应在先,收到招抚信函,只得拒绝。刘光世将军也来招抚,我因关涉间谍机密,终是少说为妙,没做答复。朝廷能再来招抚,自是知我等不是出于本心,没有死心塌地,心还稍安。只是不能象董先老弟那样伪降,适时向金、伪齐反戈一击,该在世人眼中,天壤之别,我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