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罕事,从来都是在野史轶闻中出现,剖腹取子,何等的折辱。
所以陈家的嬷嬷出来一说这事,便引来陈瑜勃然大怒。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陈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拨弄得更快了些,见来人是自己儿子,先是梗了一下,随即嘴角微撇,垂下眼眸盖住了一丝精光。
没关系,老爷想更上一层楼的心没有错,但贾家已然走错了一步棋,不管如何,这榴花夫人的船是断然不能上的。
她心中默念地藏菩萨保佑,又筛选起京中适龄的姑娘来,陈家需要一个贤妇,不需要多好的出身,只要与那贾府没有关系就好。
跪在一旁的陈家老嬷嬷面对少爷的怒火,不敢吭声。
此时,进屋的孔嬷嬷又从檐下奔出来:“夫人,二姑娘说想……”当着一院子的主子,什么开指不够,胎儿过大这样的话即便不说,生育过的元春也知道,即便是头胎,时间如此漫长也不是好事,她只能挥手叫她们放手去做,只要母子平安自有重赏。
院角的滴漏矗立,周遭静得能听见水滴砸落的声音。
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为拂袖的贵人,二为沉脸的老太太。
添孙的喜事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谁也不敢乱说话。
直到夕阳西下时,脚步声从室内开始纷乱,随后便是破空的痛呼声,一并来的还有幼儿的啼哭。
元春骤然向前几步。
脸上不知不觉蔓上了泪水,身边的下人噗通噗通潮水般下跪,恭喜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喜,大喜啊夫人!”孔嬷嬷老脸绽放,欣喜于自己的差事办得完美,面色红润得忍不住大喜。
正说着,便有奶母抱着收拾好的小小婴孩出来给陈瑜和老夫人看。
陈老夫人眼中的一丝怨毒终于压断了元春心弦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陈家再好,亦是太子的人脉,既如此……
略微镇定了一会儿才道:“今日我那妹子生产,众人有功!殿下口谕,从此不用她们在陈家伺候,送去京郊别院养老吧。稍后另拨宫中侍女前来,也算我与殿下对老夫人一片慈心的表示。”
孔嬷嬷连忙应了。
陈家这位老太太年纪大了,既然神思不清楚了,那便换了精细的人好好伺候着,在内宅安详晚年才是正经。
伺候老了的婆子面面相觑,互相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生怕这位随太子殿下进出的夫人长着幅蛇蝎心肠,下一秒便要送她们上西天!
都忙跪抱着陈老夫人的衣摆连表忠心,都养老的岁数了,谁想去那劳什子京郊别院?
直到元春盯着众人继续道:“你们这次有大功,只赏金银未免落俗。这样吧,殿下要我为他寻几个机敏的随从,从前老夫人在京中就有贤名,你们自然都是好人家。
如此,凡家里有适龄子孙的都添个名字,不管能不能去殿下跟前伺候,都可得个正经出身,也算给我这侄子添福了。”
赏与罚的规则玩弄于上位者的股掌之间,痛哭流涕的老婆子们一瞬间回过味儿来,随后又是捣蒜似的连连磕头,只是磕头的对象变成了元春。
赵陆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自己要不是赶上府里落魄了,眼下指不定在哪儿听差呢!
要知道,荣国府昔年鼎盛时,风光如几房官家,想要让孩子逃脱世代为奴的命运,尚且要看能不能遇上主人家的恩典,更何况捐个正经出身?
文也好,武也罢,都是寻常人拿着银子也砸不开的大门!
这个节骨眼,已经无人再提元春惊世骇俗的举动了。面对陈老夫人的拉扯,她们更是当自己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看不见也听不着那些旧主情谊。
态度极其乖顺。
元春满意点头,对着陈瑜道:“陈大人想必也能理解我的心情罢?家宅不宁乃万祸之源,昔日宁荣二府何等风光,如今却是亲眷流离,相聚的缘分还有多少?这叫我如何不心急。”
心急得亲自为这堂妹扫清路障,甚至连在场的老婆子什么时候送走,怎么送走,都考虑到位了。
陈瑜只是忙于公务,并非耳聋心瞎,也颔首道:“夫人放心,这些婆子有功,即便是为了内子与母亲,也必会妥帖安置。”
言辞间说的是家人情谊,可语气却没多少温度,想起夜夜翻墙的殿下,陈瑜莫名一抖。
起初怕贾府牵连自家,所以母亲明里暗里的一些手段,自己只能帮迎春放着。
如今嫡子落地,这位‘隐姓埋名’的高调夫人亲自打着东宫的名号来处置,陈瑜定了心,心道要好好劝解母亲,叫她往后安心养老才是。
屋内血腥污秽清理事毕,迎春头上围着个菡萏色的抹额将睡未睡,司棋跟着几个稳婆听产后调理的重点,眉眼间满是心疼。
“夫人来了!”
孔嬷嬷撂着帘子,轻声传话,迎春蓦然惊醒。
产妇的院落轻易不给走风,元春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有话要交代。
屋内稳婆们嗡嗡的嘱咐声骤然停止,陆续退出门外,给这两姐妹留下叙话的空间。
在元春说出:“孩子身子骨瞧着健壮,你受累……”之后,迎春已经落下了泪。
她对着元春只有‘大姐姐’‘大姐姐’的呼唤,即便多年未见,但到底是血亲,以迎春如今的处境,这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自从做了陈家的主母,她已经很久没有流露出这样的脆弱了。
元春见她想起身行礼,忙上前按着她的肩膀,堪堪落座便快言快语地将迎春的处境道了个干净。
要不说人是在宫里混的呢,赵陆站在门口,忍不住咋舌,听听人家,一出口句句是七寸,这口条,真叫人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