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没有迟延,急忙紧走几步跨进车间大门。
走进车间,二人齐齐楞了一下,原来几十号工人的大家庭,眼前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这些人围坐在沈国保四周,沈国保坐在冲床机上,面向大门,手捧稿纸正在讲话。
两人知道来晚了,担心被“沈官迷”抓住撒气,赶紧低下头,一溜儿小跑儿冲进人群,捡了个不显眼儿的地方坐下。
沈国保并未发现多了两个人,他正在认真宣读厂里的通知。听了几句,奚雨菲感觉似曾相识,大致内容跟昨天劳资科王立华叙述的基本一致,只是今天加入了更多套话、官话!
念毕,沈国保放下手里的稿纸,提高嗓门说道:“这个通知,我一会儿会贴在咱们车间门口。”说罢,他扫视一圈儿,发现多了几张面孔,于是扬扬手里的稿子,补充道:“刚才来晚的同志,我就不再单独宣布了,一会儿你们自己看。”
说完,沈国保特意往张招娣坐的地方看了看,接着道:“下面,就贯彻落实厂里的决定,我结合咱们车间的实际,讲几点要求:一是,今天在座的各位,都将继续留在本职岗位上,你们要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上下班要准时,工作更要踏踏实实,不得偷奸耍滑,不得拖拖拉拉。二是,大家可能看见,或者听说了昨天发生的冲击厂区,诋毁厂领导名誉,攻击厂领导人身安全的事情,希望大家不要四处乱说......”话音儿一落,沈国保没有继续往下讲,他目光炯炯的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以确认自己讲话的效果,检验命令的威力!
见大家伙纷纷低下头,沈国保很满意,“咳咳!”痰嗽两声,仿照副厂长老杜的做派,提高声调道:“昨天,厂里已经给这件事情定了性,就是部分待业人员不服从组织安排,把自己的利益至于集体利益之上,煽动不明就里的人员聚众闹事,啊——”他拿句官腔,继续说:“这样做是万万要不得、行不通地。我想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厂作为有着几十年厂龄的国营老厂,对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绝对不会迁就!昨天,厂里就安排保卫科的同志,联合公安民警的同志,合力把几个带头闹事的人员弄进了派出所。可是,这些人中间还有我们车间的老同事、老工友——权文花。看见她走到这一步,我很心痛。”说着话,沈国保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讲:“所以,希望各位不要听信谣言,更要好自为之!”
“三是.....”沈国保本想继续拿腔拿调,没想到下面的听众们却不买帐,钳工刘富贵接过话音儿问道:“沈主任,还有几条儿啊,我这儿坐的屁股都痛了。”
“是啊,沈主任,我们的腿也麻了,不行就写张通知,贴到咱车间门口,到时候我们一边看、一边记,以防吃不透厂里的要求,再犯了错!”车间里的几个年轻工人,最看不上沈国保这种做派。并且,对于昨天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抱着点儿同情。所以,有人起了头儿,他们这里就开始帮起了腔。
沈国保感觉权威受到挑战,马上怒喝道:“都住口!什么意思,我说的不对吗?还是你们也不想干了!”
听出车间主任真的动了肝火,挑头儿的人、帮腔的人都闭上了嘴巴,刘富贵扭脸看着车间大门,眼神中充满着怨气。
“三是......”停了一会儿,见大家重归安静,沈国保继续讲:“三是,今后的工资大家要省着点儿花,厂里现在资金紧张,初步计划将发工资的时间往后拖拖,改见月儿发为不定期发。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厂子里总归还是发十二个月的薪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大家地。我今天说出来,就是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再有人到厂子门口吵闹!”
说到这里,沈国保稍作停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咱们车间权文花的丈夫,昨天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已经送进了建安公司职工医院。现在,权文花还在派出所,厂里面已经做了担保,她很快就能去医院照顾病人。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提议,大家凑钱看看权文花的老头儿,老权虽然待业了,但毕竟一起工作那么多年,不能眼看着曾经的工友有难,我们不伸手帮一把。人走不能茶凉啊!愿意凑钱的,把钱交到我这里,我统计一下,写个名单,明天和老赵连同礼物一起送过去。当然,不愿意的也不勉强啊,毕竟都不容易!”说完,他首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放在了冲床的操作台上,扭脸环顾一周,看着面前的工友们,大声说:“我凑十块,大家随意!”
在场的人,虽然家家都不宽裕,但是,目前情况下谁也抹不开面子。于是,你三块,我五块........一会儿的功夫,操作台上散铺了几十张零钱。
等了一会儿,看没人再往里凑钱,沈国保问了一句:“还有凑钱的吗?”问完后,还是没有动静,他只好命令老赵:“没人了,老赵,你数数一共多少钱。”
老赵归拢起散落在操作台上的零钱,梳理整齐,“一五、一十......”大拇指拨弄几下,随后当众报来金额:“一共110块。”
“还有出的吗?”沈国保又问道。
看到大伙都不做声,沈国保接着说:“行了,这些钱也不少了,是个心意就成!那——我们现在去?”他用眼神征求大家伙儿的意见。
“去吧,现在她老头儿正需要钱,虽说不多,也能救个急!”刘富贵说。
“嗯,老刘说的对,去吧,现在就去!”大家纷纷附和。
“好吧,我们现在就去,谁愿意一块儿去,就到车间门口集合,十分钟后我们一起走,散会吧!”沈国保扭头给老赵交代了几句,起身先走出了车间。
老赵拿过一张报纸,小心翼翼的将钱包裹起来,招呼几个愿意同去的工友,随后走出了车间大门。
“散了吧,散了吧!沈主任发话了,要好好工作,不要偷奸耍滑!没事儿也得找点儿事儿做啊......”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哈哈......”声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笑毕,大家一拍而散,纷纷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眨眼间,这个曾经机器轰鸣的车间里,又恢复了死气沉沉。
厂内待业的事情像一阵风,吹过去就吹过去了。最后的结果,无非人少了一点儿,开门的车间少了一点儿,其他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继续坚守阵地的工友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又找到了新的牌搭儿,胜败之间还能听见舒心的笑声。
生活在继续,无所事事的日子也在继续,工厂依旧无事可做。
一晃儿,两个月的时间,就在闲聊中变成了历史......
然而,表面安逸的日子,掩盖不住根子里隐藏的危机。
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愤怒就像层层包裹的脓血,终于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找到了豁口,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