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城外西南四十里处,有一座送子庵,门虽不高,庙虽不大,但因求子灵验,香火却是很旺。
大殿内,两位夫人正在上香祈愿。一个脸蛋圆润,白色锦裳,另一个鹅蛋脸盘,淡紫锦裳。两人身旁各一个婢女,俱是身材窈窕桃面粉颊,单从这婢女的装扮就可见不是一般人家。
两位夫人拜了观音,被婢女搀起,互相望着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相视一笑,转身一同出了殿门,边走边闲聊着。
那紫衣夫人问道:“妹妹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白衣夫人笑答:“小伊天天吵着要个弟弟,我和夫君也想要个男孩,像子钰那样的。姐姐呢?”
紫衣夫人掩口笑道:“可巧了,我想要个女孩,像小伊那样的。”
“小伊?”白衣夫人娥眉轻蹙,满腹怨气道:“哎,姐姐是不知,这孩子啊,被夫君惯得顽皮,活脱一个小子。”
紫衣夫人笑出声来,“活泼好啊,我倒是觉得子钰性情太过内敛。”
白衣夫人语带疼惜,“子钰这孩子,天生的神童,只是这心疾,也不知天下可有医治的灵药?”
紫衣夫人愁容满面,眸色凄哀,低叹了一声,无奈道:“林太医说年寿不过十载,我倒宁愿他是个身体健康的愚儿,至少可以多活几年。”说着,竟湿了眼角。
白衣夫人见状,忙递上绢帕,温言安慰着。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带着婢女向殿后走去。
送子庵的殿后有一处池塘,塘边栽了一棵石榴树,寓意多子。此时正值九月,石榴树枝繁叶茂,长势喜人,果子挂满了树梢,远远望去,仿佛挂了满树的小灯笼。
就在这池塘边上,一个少年正慢慢地走着,月白色的锦衣上以银线绣着祥云样纹,看似出自富贵人家,只是他面带病容,神色间有些消沉之色。少年走到石榴树下坐了下来,眼睛望着平静的水面,怔然出神。
“哎。”少年轻叹了一声,眼底黯然神伤,小小年纪,倒像是饱经风霜。
忽听“嘭”的一声,从树上掉下个什么东西,正正地砸在少年的脑袋上。少年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看向那滚落在脚边的东西,那东西竟是一个石榴,又大又红的石榴!少年忽而一笑,伸手捡起,剥下一粒来刚刚放入口中,未及品出味道,就听头顶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哎,那是我的石榴!”
少年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头顶的树杈上正正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身着一袭粉色衣裙,脸蛋粉嫩,明眸圆睁,总角上缠着粉色的丝带,模样很是可爱。
少年惊愕不已,盯着那个粉色的小身影,问道:“小妹妹,你,你怎么爬那么高啊?”
小女孩理所当然道:“摘石榴呀。”
少年好笑,果然是人小嘴馋,忙道:“我帮你摘,你快下来。”
“那个就是我摘的呢!”小女孩指着他手里的石榴提醒道。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石榴,说道:“好吧,这是你的,我还给你,你快下来。”说着,向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女孩却是不动,眨巴着眼睛,忽然笑道:“小兄长,那个石榴我分你一半,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在下面接着我。”
“嗯?”
“那个,我只会上树,不会下树。”
少年笑了,放下手里的石榴,展开双臂道:“好,我接着你。”
小女孩嫣然一笑,一副小大人的口气道:“你是兄长,要接好了,可不能摔着妹妹。”
少年笑叹一声,忙道:“你放心吧,肯定不会摔着你。”
小女孩满意地点了点头,身子一跃,向少年扑了下来,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少年果然没有摔着小女孩,他自己仰倒在地,为小女孩当了肉垫。忽然,脸颊上传来一阵凉润,少年仔细一看,只见那是一枚半月形的青玉玦,纯净得毫无杂质,正如小女孩那清澈如水的眼睛一般。那枚半月形的玉珏,就戴在小女孩的细颈上,系着一根红色的丝线,衬得皮肤愈发雪白细嫩。
“哪里来的丫头,不知轻重!”一声呵斥忽然传来,小女孩被婢女拎了起来,大声训斥道:“我家公子素有心疾,被你这么……”
“鱼雁,别吓着孩子。”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婢女的训斥。
“是,夫人。”那叫鱼雁的婢女向紫衣夫人颔了颔首,又慌忙将少年扶了起来。
少年朝那紫衣夫人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娘”。
紫衣夫人满眼的关切,问道:“没事吗?”
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紫衣夫人松了口气,看向身边的白衣夫人,对少年道:“这位就是你谭七叔的夫人。”
少年恭敬地跪拜道:“子钰见过婶婶。”
七夫人忙上前扶起,“子钰不必多礼。”快速瞟了一眼怔在一旁的小女孩,语气明显一沉道:“子钰,可是小伊欺负你了?你受委屈了,婶婶替你教训她。”说着,皱着秀眉向小女孩招了招手,“过来!”
小伊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一双水灵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七夫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娘”。
七夫人原本柔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冷声道:“叫天都没用,回去面壁思过,罚跪两个时辰,抄写一百遍《女训》!”
“哈啊,这么重啊!”小伊瘪嘴叫苦道。
“还算轻的!你子钰兄长有心疾,被你这么一折腾,若是旧疾复发,可怎么好?”
小伊闻言,忙转头看向子钰,面带担忧道:“子钰兄长,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
子钰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不怪你。”
小伊暗自松了口气,又转过头来,抿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七夫人,满眼求饶的小心思。
七夫人却当未见,只看向一旁的紫衣夫人,对小伊道:“这位是何伯母,子钰兄长的母亲。”
“见过何伯母。”小伊向何夫人跪下行礼。
何夫人忙将她扶了起来,见她粉雕玉琢的模样极是讨喜,真是爱到了心坎儿里,一把搂在了怀里,说道:“哎呀,我若是也有这么个女儿该有多好。”
小伊一本正经道:“何伯母,我不是故意推倒子钰兄长的,我爹只教会我上树,没教会我下树,所以方才只好请子钰兄长在树下接住我。”
何妇人见她可怜楚楚的模样,心都化了,哪里还舍得责怪?忙说道:“不知者不怪,伯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伯母不怪你,你子钰兄长也不怪你。”
小伊一听,展颜一笑,忙转头看向七夫人,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七夫人道:“不许讨价还价!你一个女儿家,爬那么高做什么?不会又是要探查哪方敌情吧?”
小伊不服气道:“娘,爹小时候就是这么探查敌情的,爹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爹他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
“可爹说,他还带着姑姑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