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越来越不懂事了,这个时辰还不见有人出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崇祯嘟噜一声,压低声音道。
“王承恩!朕常说,在宫中做事,要拿出点杀气来,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前朝的冯保,王振,都是做秉笔太监,都是掌管朱批大印,人家个个九千岁八千岁的,你连条棉裤都买不起,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额,”
王承恩点头没有说话,表情云淡风轻,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心想这皇上一觉醒来咋就变成话痨了。
内府欠饷半年,太监宫女还好,外面的锦衣卫都快揭不开锅了,别说是冯保,就是让魏忠贤从地底下爬出来,怕是也要出去讨饭吃了。
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皇极殿正殿门口。
朱由检望见皇极殿朱红大门,停下脚步,对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王承恩道:
“待会儿朝贺完毕,召集四局八司的主事太监到这边来领月钱。”
“啊,领钱?”
王承恩呆了片刻,呆呆望着崇祯冕服前胸那条渐驱磨损的飞龙,顺流而下的鼻涕就快淌到唇边又被吸了回去。
显然,他相信皇帝现在手里有钱。
“进去烤烤火,瞧把你冻得,待会儿让群臣看见,要笑话朕的,你想抗旨么?”
王承恩从袖中掏出块皱巴巴乌漆嘛黑的手绢,放在嘴边摸了摸。
朱由检扶起王承恩,拍拍他那单薄肩膀,神色凝重道:
“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当得也太穷了,咱大明就没这么穷的太监吧,等朕发了钱,你去换件厚实点的皮袄,再买两双鹿皮靴,还有这三眼铳,也该换了。”
“哦。”
王承恩一脸茫然,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朱由检,竟然忘了磕头谢恩。
皇极殿门口大门紧闭。
天真冷啊。
“门咋没开咧?”
朱由检搓着手,在大殿门口踱着小步,气温应该在零下十五度左右,明显比后世同期要冷,小冰河气候果然名不虚传。
气温偏低,雨水不足,埋进土里的种子不能发芽,今年又有不少农民要颗粒无收了。然而摊派徭役却一件也不会少。
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人脸,拷问着崇祯皇帝的良心,王承恩打着哆嗦道。
“皇,皇上,皇极殿钥匙在堂上指挥那里,今天咱们怕是来,来,早了。”
王承恩磕磕巴巴,远远望见一个身着破旧飞鱼服的人朝这边走来。
那人抬头望见皇极殿门口站着的朱由检和王承恩,脸色微变,急忙加快脚步。
朱由检转身瞅了瞅王承恩,不等开口,太监便压低声音道。
“皇上忘了,这个李若琏去年因为查案不力,被皇上责罚,夺去他堂上指挥官职,骆大人就让他来看管皇极殿钥匙,做做杂役了。”
“骆大人就是指挥使骆养性吧。”
王承恩疑惑不解望向崇祯皇帝,感觉又有些失礼。
朱由检沉吟片刻,缓缓道。
“前年为给辽东凑军饷,李若琏捐了三百两,皇上对他表彰,还赐给他十两银子呢!”
史料记载,李若琏对大明王朝可谓是忠心耿耿,和太监王承恩一样刚烈。
三个月后,李自成兵临北京,李若琏负责防守崇文门,城破后,亲手斩杀十多名流贼,最后力竭自杀。
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最后却主动献城投敌的无耻文人相比,这位堂上指挥可谓是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一汉子。
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啊!
“不仅不该死,以后还要重用啊,”望着朝自己走来的李若琏,崇祯皇帝在心底默默念叨。
李若琏来到皇极殿正门,抬头望见崇祯皇帝,连忙叩首。
“臣南镇抚司堂上指挥李若琏叩见皇上,臣来迟了,罪该万死。”
边说边磕头不止,朱由检却已上前,扶起李若琏,低声细语道:
“快起来,朕今日起的早些,顺便来皇极殿看看,你按规矩办事,哪里有错,天寒地冻,别跪着了。”
李若琏连忙站起身,脸上诚惶诚恐,崇祯和颜悦色道:“快开门吧,大臣们就快来了。”
明朝三百年间,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璋以及后来的永乐皇帝朱棣是出了名的勤政,每日上朝三次,后来的皇帝越发懒散,到了明神宗甚至有二十几年没有上朝记录。不过明思宗可是出了名的勤勉皇帝。
李若琏将大殿铜炉炭火点燃,炭火噼里啪啦烧起来,朱由检示意王承恩去暖暖手,太监推辞了几下,终究挡不住寒冷,还是去了。
朱由检抬头望殿外,这时天已经大亮了,然而空荡荡的大殿上,除了三人,再无别人。
“人还没来吗?”
正在向火的王承恩听了这话,跪倒在地。
元旦朝会算是宫廷中最重要的典礼之一,群臣比皇帝要早到,恭候皇帝大驾,现在倒好,大殿之上,除了三人,一位大臣也没有。
“这些该死的臣子,估计都还在暖被窝里赖床吧?”
王承恩对皇上忠心耿耿,这时不由愤愤不平。
“不来也罢,不来也罢,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崇祯喃喃自语道。
王承恩没听清皇帝说什么,也没敢多问,旁边李若琏小声嘀咕:
“元旦朝会不到,如此无礼,搁在太祖那会儿,是要逮到镇抚司剥人皮的。”
王承恩瞪李若琏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李若琏脸色顿变,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朱由检继位后,打击阉党,锦衣卫东厂也受到牵连,杀了一批,流放一批,厂卫势力一落千丈,虽然后来迷途知返,予以恢复,但终究成效不大。
“李若琏说的是,大臣们不把朕放在眼里,厂卫荒废已久,朕是该像太祖爷学学了。”
王承恩李若琏抬头惊愕望向皇上,没想到竟从皇上口中说出这种话。
然而朱由检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国家糜烂如此,朕该死!大明上下文武百官都该死!”
说罢,他摸握紧藏在冕服下面的九五手枪,面目狰狞。
“李若琏,去钟鼓司敲钟!朕就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