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多少人,对帝王来说,不过是个数字。如果历史轨迹不能改变,大明不能中兴,当下所有死亡都是没有意义的。
谷国珍满脸诧异站在原地,他本以为皇帝会先问皇陵有没有受损,有无盗贼浑水摸鱼,没想到崇祯直接问百姓。
这种属于知府或者户部回答的问题,对专职守陵的千户来说,显然太难了。
旁边王承恩见谷国珍吞吞吐吐,便催促道:
“回话!皇上问你话呢!回话!”
谷国珍脸色憋得通红,跪倒在地支支吾吾。
朱由检缓缓从龙椅上坐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谷国珍。
“你在凤阳费心了,朕会重赏你,”
谷国珍听罢,连忙双手抱拳道。
“谢皇上厚爱,眼下凤阳混乱不堪,末将担心有人会浑水摸鱼,盗取皇陵······”
朱由检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
“朕的祖坟早在八年前就被张献忠刨了,此事天下皆知,没必要隐瞒,凤阳皇陵早就是座空坟了。“
大殿之上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惊愕望向崇祯皇帝。
“只要心中有先人,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朕不愿掩耳盗铃,从今往后,你也不用再守陵了。”
周围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崇祯脸上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对跪在地上的谷国珍道:
“凤阳千户谷国珍接旨!”
谷国珍叩拜道:“臣接旨!”
“朕口谕,今大明内忧外患,自古忠孝难两全,为大明计,朕决意从即日起,废黜凤阳守陵一职,千户谷国珍率领所属护陵兵士以及守陵太监,即刻返京,官职不变,留候他用!不得有误!”
王承恩,李若琏,谷国珍三人全部张大嘴巴,目瞪口呆望向崇祯皇帝。
尤其是是千户谷国珍,更是呆若木鸡跪在原地,他愣了很久,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身看了看王承恩。
这位千户大人完全是个武人,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写自己名字,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
“末将守陵不力,甘愿受罚!皇上息怒!”
朱由检勃然大怒:“怎么,你想抗旨不遵吗?”
“不,末将不敢!!”
王承恩扯了扯冕服衣袖,拼命使眼色,压低声音道:
“皇上,凤阳那边有三百口子人呢,只怕盘缠都不够给,”
朱由检微微一愣,大声道:
“王承恩,大点声,朕听不见!”
王承恩一脸尴尬,在皇上锐利的目光逼视下,把刚才说的那句话吞吞吐吐又说一遍。
崇祯皇帝忽又咆哮:“大点声,朕听不见!”
王承恩见皇帝龙颜大怒,吓得匍匐在地,旁边李若琏也赶忙跪下。
朱由检缓缓走下龙椅,目光扫视三人,最后落在空无一人的皇极殿外:
“你们三人,皆是朕的肱骨之臣,是朕的心腹!便是大厦将倾,国之将亡,朕也不能做那亡国之君,诸位也不要做那亡国之臣!“
王承恩匍匐在地,低声抽泣,谷国珍神情悲怆,再看李若琏,这位南镇抚司硬汉眼眶竟也有些许红润。
“今日之事,诸位都看见了!早朝已过去半个时辰,我大明文武群臣,两三百人,竟无一人来上朝!来给朕朝贺!来给大明朝贺!“
”为何!只因朕现在手中无兵无粮!京师已成孤城,鼠疫横生,外援不进!当然,现在也没有外援了!”
朱由检说到这里,转身望向谷国珍:”所以,朕现在必须要有自己的兵!谷国珍!凤阳守陵的兵丁,就是朕的兵!””
崇祯皇帝声音越发悲怆,朔风呜呜穿过大殿门口吹进屋内,诉说着大明王朝无尽凄苦哀怨。
王承恩哭声越来越大,由呜咽变为抽泣,直到最后哭号起来,司礼监秉笔太监双手捶地,披头散发。
“皇上继位以来,殚精竭虑,流民猖獗,东虏肆掠,为凑足辽东军饷,内府值钱的宝贝都典当了!皇上现在一日只食一餐,冕服只有两套!春夏秋冬换着穿!宫外那些挨千刀的,个个富得流油,哪个府上不是豢养戏班,广购小妾,周府上的周家班,几个唱曲儿的,一夜花销比皇上半年还多!就是他们在吸大明的血!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啊!”
王承恩悲愤交加,哭声越发悲切,咚咚磕起头来。
谷国珍干裂的嘴唇轻微颤抖,眼眶红润,他久在京城之外,不知皇上已拮据到这种地步。
朱由检上前一步,拉起地上嚎啕大哭的太监。
“不要哭了!“
”起来!”
王承恩站起身,鼻涕四流,揉着眼圈,连连对皇上说失礼。
谷国珍掏出身上几块零碎银子,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双手捧到皇帝身前,低声呜咽,说不出话来。
李若琏摸遍飞鱼服,也没找到一个铜钱,事实上,他已经三个月没发饷银了。
“王公公,末将这把绣春刀,乃倭人打造,削铁如泥,随我十多年了,公公拿到西市,或许能换几两银子,”
王承恩正要伸手接刀,被崇祯踹了一脚。朱由检抬头望向谷国珍,大声道。
“朕不要你的钱,谷国珍,你到京城是要问朕要钱的,朕要给你钱!”
朱由检从王承恩手里夺过那把破旧绣春刀,双手捧过头顶,递还给李若琏,锦衣卫诚惶诚恐接过刀,神色哀伤。
“大明有你们这样的忠义之士,朕甚是欣慰,哪怕举国沦丧,只要有一人心系大明,大明就不会亡!“
王承恩听了这话,又要大声痛哭,却听崇祯皇帝大声道:
”太祖昨夜给朕带来万两黄金,朕不缺钱了!“
朱由检说罢,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两个沉甸甸的袋子。
在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一堆黄橙橙的金块在晨曦微光中发出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