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沉寂的四顾城点起了灯,坊道间空无一人,唯有风过长街的簌簌声,夜间的四顾城,是很少有人敢走在外面的。
明月渐起,月辉照拂过四顾城,照过城后的山岭,溪流,最后停在一处幽深漆黑的岩洞里。
这样的山洞在这里并不罕见,普普通通的岩石堆砌着,边缘长着一棵看不清的树,罕见的是,里面有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已经三天已经合上了,虽然布满了血丝,但不可否认,它的形状极美,清灵秀气中又带着少女独特的圆润无辜,纤长浓厚的睫毛下,是光芒逐渐消散的眸子。
眼睛主人的四肢,被九九八十一道缚魂丝束缚,这些魂丝像是从墙壁上长出来的一样,缠绕着她的身躯,将她裹的像只粽子一样。
它们牢牢束缚着她,却没有更深地收紧,只是有部分魂丝刺入了她的血管里,不断汲取着灵力与生机,令人逐渐枯竭。
这是很难得的一种法器,对于凡人来说,它只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丝线,甚至有些脆弱,可对于身怀灵力的仙族而言,它是最残酷的刑法。
丝丝缕缕的血溢出来,染红了雪白的魂丝,而眼睛的主人,正在看着月亮,回想自己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
春日最是困乏,暖熏的风溶溶地吹过,九微宫一处不知名山谷里的梨花林花枝摇曳,林下牡丹芍药迎春等百花也沉沉坠了下去,铺了一地缭乱,如锦床花榻。
风忽然大了,天际薄薄云层被四散吹开,一青衣女仙踏剑破风而来,眨眼间落在梨花林中。
“帝姬。”
女仙五官秀致,但周身气息缥缈,拼凑起来倒是冷淡。她收了剑,朝那花间锦绣敛袖行了一礼。
繁花丛里着略有些不着痕迹的起伏,不知是被御剑的风惊了,还是里面的人有些不耐烦,顷刻又隐了下去。
她也不恼,捏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红面硬纸的折子,“投诉已经上达朝尘司,无论帝姬怎么困倦,都需签了这份文书再说。”
仍没有什么回应。
女仙打开折子,自顾自读了起来,“副掌司桓宁私纵业火,灼湄河至干,毁湄山神庙,伤无辜山精……累累罪行,罄竹难书,经我朝尘道三位掌道会审,故罚俸——”
“除了罚俸,你们还有点新鲜招数吗?”
罚俸两个字好像戳到了心窝,落花丛里的人终于忍不住打断女仙滔滔不绝的罪行指控,嗓音柔脆如珠落玉盘,控诉道:“我已经一百年没有领过俸禄了!”
她离家出走三年,全靠喝风活着,还要被扣俸禄?
“无妨,帝姬进入斩妖司也才一百年。”
“……这次罚了多少?”
“给帝姬凑了个整,十九年,接下来二百九十年您也不会再有俸禄发放了。”
桓宁帝姬痛苦地闭上了眼,“青繁,你不能因为你有整数强迫症就这样对我,十九年!十九年啊!谢拂池上次都只罚了十年!”
青繁纠正:“谢拂池是十三年。而且我没有整数强迫症,否则我会再给你加十年。”
“好吧,就算十三年。我只是不小心放了把火,难道能比掌司差点害得凡人差点魂飞魄散严重吗?”
青繁冷笑,“不小心?若非湄山山神上报及时,湄山已被帝姬的业火灼为荒芜,寸草不生。”
“也是为了斩妖……”
小帝姬的声音已渐弱,但想起湄山山神一把年纪抱着扶池大人的腿老泪纵横的模样,青繁仍没有软了心肠。
“为了区区一尾妖狐,帝姬未免太过兴师动众,连业火都用上了。我朝尘道一向反对斩妖司的暴力执法,尤其是帝姬您,屡教不改,只好重惩!”
“……”
“帝姬还是快些签了吧,”青繁掐了时辰,“朝尘司掌薄一个月俸禄三百六十灵石,一天工作三个时辰,如今已经快耽搁一个时辰了,帝姬再拖延,就请补齐我这十个灵石的俸禄。”
“……”
伴随一声叹息,桓宁帝姬终于从花榻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接过了折子。
惊动之下,簌簌梨花飘扬,帝姬伏于青石之上,轻盈身段,裙摆翩然如昙花层层绽放。执笔之时,露出的一截手臂,纤细皓白,凝如霜雪。一时竟让见惯了美人的青繁女仙也微微出神。
她这次倒是爽快,只是折子递回去时,忍不住皱了一张脸,喃喃道:“天底下竟有我这样穷酸的帝姬,早知道不跟桓渊断绝关系了。”
帝姬的模样十分困扰,一向不爱八卦的青繁女仙将折子扔回乾坤袋时,也忍不住接口:“倒是听说帝姬未来的夫婿甚是富饶。”
小帝姬轻轻挑眉,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