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暖阳高照。
邯郸一切如旧。
包括以西约五十里的锡山。
锡山不高,也不大,胜在北边挨着马服山,再西边是上党千里万山,有人说:一入锡山,如跃江海。
秦军在此地溃败后,留下遍地横木残骸,林是没那么密了,路却是更加难走。
邙子凌十天前就队伍抵达锡山了,营地设在一个山沟里。
山沟的位置很妙,处在半山腰,可以眺望山脚小路,如果遇有什么情况,山后是无法攀爬的峭壁,但右路可以避往马服山,左路可以循向上党。
邙子凌每天都会攀在后山眺望山脚,比哨子还着紧。
尤其是这几天。
山脚处,密林中似乎跑着一个人。
他既兴奋又警惕。
哨子也发现了,跃身跑向营地。
山脚那人是来回传递消息的邯郸邙府人,手脚很利索,等邙子凌赶回营地,他已经跑到营地门口。
确认了,高兆会在明天隅中时分出城。
众人在深山窝了十天,早有些憋不住了,顿时呱呱地兴奋大叫。
右庄庄主叫右昶,是个髭胡大汉,他也兴奋地朝众人大喊:“今天都吃饮体息好罗,明天正式宰羊!”
邙子凌比他们还兴奋,不时抽出佩剑,看看刃口是否锋利。
黄昏,队伍开始生火热食。
“我要活的,他只能由我来杀!”邙子凌对右昶命令道。
右昶没有理他。
一是的确瞧不起这位公子爷,要不是出自邙府,在他眼中就是一只又嫩又白的羊。二是无所谓,一百两金豆订金已经收下,事成后还会有两百。三是心中还想着那个不肯就范做寨夫人而自尽的女人,很可惜,那是个读过书的好女娃。
他心情也不怎么好,恨恨地朝一块石头呸了道口水。
“我在跟你说话……”
锵——
邙子凌的话嘎然而止,没敢再说下去,因为右昶的大刀不知什么时候抵在了他脖子上。
刀缓缓放下。
邙子凌扭头就走,脸容扭曲狰狞。
呸!
右昶又朝那块石头呸了道口水。
邙子凌听到了,也看到了。
他手脚开始颤抖。
记忆像匣子打开。
具体什么原因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当时奶娘斥了一句,他躲在角落害怕大哭。父亲刚好瞧见了,抽出佩剑塞在他手里:“杀了她!”
他害怕极了,剑掉在地上。
“我邙衍没有懦弱的儿子,将来你要继承邙府家业的,甚至是整个邙氏,没人能够欺负你!”父亲不断地朝他咆哮,命令他捡起来。
在不断的怒斥声中,他捡起来了,但没有勇气砍下去,也舍不得砍下去。
那位畏缩在角落不断求饶的奶娘,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喝甘甜的乳汁,经常把他抱在怀里午睡。
他不忍心。
“要么杀了她,要么我就用这把剑,一片一片地在你身上刮下肉来!”父亲认为他更懦弱了,开始掌他,抽他,摇他,扯他,踹他。
他哭着喊着,最终将剑刺进了奶娘的胸膛里,那个曾经吮喂过他的地方。
那是个很温暖、很甘甜的地方。
当父亲满意离开,奶娘不停地在抽搐,直至瘫软,眼中始终充满着恐惧。
邙子凌嬴了。
府中再没有人敢再斥喝他一句,包括那些堂兄表弟们。
他才发现,原来杀人建立威信是这么容易,简单而有效。
想到这里,邙子凌眼瞳缩成了一点,猛地扭头,望向蜷缩在一个石板上的女子。
那是队伍前来赵地途中,劫的一个野民女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邙子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朝她走去,口中不停地呢喃着:“没有人能够欺负我,没有人能够欺负我!——”
那女子已经昏睡,并不知道他在靠近,在梦中不时打哆嗦。
然后他抽出佩剑,像刀一样砍了下去。
一剑,两剑……
邙子凌砍得很快,最后不知道砍了多少剑,总之地上全是血和肉。
不对,那右昶还没有恐惧!
他抓起一块,要往嘴里送。
呕!
他吐了。
但他不甘心。
“没有人能够欺负我,没有人能够欺负我!——”
他最终朝嘴里硬塞进了一块,面向右昶狰狞地笑。
半脸髭胡的右昶嘴巴微张,在颤抖。
他右昶终于恐惧了,最终吐出了这句话:“行行行,高兆抓活的,让给你杀。”
“哈哈哈,我是成周虎,没有人能够欺负我!”
邙子凌仰天大笑。
眼瞳却是灰色的,被一层又一层的泪水满满覆盖。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是喊累了,还是真有异样。
太安静了,感觉整座锡山都没有一丝声音。
远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满眼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