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哭,一次是出生的时候被产婆一掌拍哭了;一次是在寒园,悄悄的说罢,她病好后醒过来,整个寒园早已没有宋延倾的踪影,再后来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白瓷药瓶,就像疯了一样哭个不停,从白天到晚上,从日升到月落;还有一次就是刚刚,唉,该死,眼眶没框住啊……
褚寿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失落的低垂着头,紧紧的攥着衣角不放,她怕他看到自己滚落的眼泪,怕看到他伤心又绝望的神情,怕自己明明知道是这个世界对不起他,却依然没办法站到他的身旁,怕他错怪自己,把她的爱意当作廉价的同情和怜悯,因为她记得他说过他最讨厌便是这些。
她真的待不下去了,松开了攥着衣袍的手,利落的抹去眼泪,点点头,有些晃神,没有留下一句话,也不知道该留什么话,便转身走了。
宋延倾呆呆的看着褚寿消失在视线里,就像昨夜她用箭狠狠插到那人胸口一同坠落下去消失在他眼前一样,他失重般的坐进身后圈椅里,怔怔的愣了好一会儿。
右手抬起摸到靠近心脏的地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了起来,这次心脏却不再绞痛,按道理来说,他该痛到晕过去才对。
他用拳头一下一下锤在那个靠近心脏的地方,竭抑制着自己复杂汹涌的情绪,手紧紧握在扶手上,握到青筋绽起。
眼神落魄又失意,像和她初见时易碎的清风一般,她怀里抱着厚厚的古书,手里比对着,念叨上一句,抬头看他一下……
“你这又是何必?”沈羿苛从后面走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轻轻放下案桌上,又道:“依照郡主的性子,该查的还会查。”
宋延倾失落的垂眸,睫毛刷下一片暗影,用仿佛自言着的语气道:“不会的,全完了……”
说罢,抬手要端来桌上的药,被沈羿苛出手挡住,他皱着眉头,忧心道:“要不还是别喝了,已经收了宜春居拜帖,晚上还得见。”
宋延倾摇摇头,失笑,沉声道:“一碗而已,况且还有她给的解药。”
碗里是那日在苍嘉城他因为得知巫族使者要亲自来迎送天官时所喝的涣神散。
因为经常性耳鸣,经常性头痛,经常性心脏绞痛,他就靠着这药来缓解,以毒攻毒,睡一觉起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褚寿来的那天早上,他一口气喝了三碗才见效,当时差点翻了白眼,一头栽过去,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无梦,却也并不算得上是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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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寿感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都察院一路扶着厚重的大门出来,麻木不堪。
这么些年,他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竟是这样看待他俩共住寒园的这段日子,似乎比起累了厌了,她更愿意相信是他变了……
自觉身心都受到重大打击的褚寿,一会到马车便歪倒在了那里。
坐了一会儿,以苏题瑛为首的她们仨人才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阿水照着药方,买了好多药材,她发过誓,一定要将小姐的身体养好,之前那场大病确实是真的吓坏她了。
苏题瑛和三千则是跑去胭脂店,饰品店和裁衣店逛了一圈,按照早上商量好的想法和方案购置了不少东西来为今晚的宜春居雅集作准备,同样的也是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
苏题瑛一手握着一串糖葫芦躬身坐回马车,却见褚寿早已经等在里面,脸色不太好,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被宋延倾婉拒了吧……
她忙着放下手中购置的东西,靠近了问道:“帖子呢?你邀请他了没?成功了吗?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褚寿摆摆手,从怀里掏出那个过分精致的拜帖,随手放到苏题瑛的怀里,低垂着眸子,摇摇头道:“有件比没递出帖子还要恐怖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苏题瑛皱着眉头,心中暗叹不妙,而后弱弱的开口问道:“可以听吗?”
褚寿坐直身子,一股子气又涌上心头,仔细回想着宋延倾说的每一句戳她心窝子的话,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张嘴来反驳,就傻傻的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呢?
气血翻涌之下,她恨不得回去与他细细理论一番,他说的明明尽是一些歪理,却让她无处辩驳。
而现在要反驳他的精妙语句竟然自动在脑海里成型,褚寿恨铁不成钢,心里暗叹道:没出息的家伙,刚才怎么就突然没嘴了呢。
于是,她声情并茂的将方才情形说与三位听。
马车颠簸了一路,车中四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个个兴致勃勃,津津有味的听着,长吁短叹,时而拍拍大腿,时而拍拍褚寿肩膀,时而拳头怒砸在马车侧壁和软垫上,都是义愤填膺,听得不亦乐乎。
“哼!亏的我们小姐时时挂念起他,怎么能如此说我们小姐,怎么能是虚情假意呢?”阿水皱着眉头,气气的开口。
三千紧跟着粗声粗气道:“当时还是族长偷偷救下他,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苏题瑛又义愤填膺的附和一句道:“就是!”
她比捧哏的还要捧哏,不过转念一想,依据她的经验,假如这一切不是一场梦,而是一本书,那么男女主之间的爱恨纠葛,以及虐心虐身的爱恋,多半是由数不清误会组成的,不是女主没嘴就是男主没嘴,不是配角哑巴了,就是不可说,不能说的秘密。
这种情形,恐怕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按我的经验,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不想让你参和进哪件危险的事情里面?”
阿水和三千听了,半信半疑,苏题瑛又说:“按照你之前讲的一些关于他的细节,如果不是你自己恋爱脑的话,那他对你指定还是有感情的……而且昨天不还抱你去了行宫,如今一反常态,恐怕他故意放下狠话的概率相当大。”
“你想想,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多不太平,他指定是怕把你牵扯到什么事里面,一般小说里的情节就都是这样的……”说罢,苏题瑛得意的嘿嘿一笑。
褚寿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细细回想,拧紧了眉头,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你说的……颇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