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雅集的主角从宋延倾踏进宜春居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京都城旧人了。
十三娘依着多年操守这个宜春居练出来的脚力,轻快的下了楼,立刻便迎了过去,眼中恭敬小心翼翼道:“不知都御史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她嗓音洪亮,不让台上青衣。
褚寿靠在栏杆上,俯看楼底,宜春居不高,只有一二两层,她所在的地方是看戏最好的位置,后面摆着桌案和方椅,摆着软垫,松柏盆栽,茶水点心。
骆歧也跟着走了出来,靠在一旁柱子边上,双臂环胸,不露痕迹的探望着下方,悄悄白了一眼,没好气的道:“都御史大人也来与民同乐啊,瞧这打扮,倒像是……”
“天官…是天官。”
骆歧有些惊讶,惊讶褚寿竟会接他的话,可他看过去时,褚寿那痴痴的看着下面那人满眼放光的眼神却叫他握紧了拳头,这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宋延倾身后跟着沈羿苛,他二人个人倒是不相上下,褚寿有些疑惑,天官到了一个年纪还会再长吗?
其实他俩原本接了刑部那新晋官员吴卓的帖子,是要来的。
可早上那一碗涣神散喝下肚,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想着推脱掉,可事情突然发生了转折,便吞了颗褚寿给的剩下的解药,乘车来了这宜春居,错过了花船,还有些可惜。
宋延倾今日穿的颇喜庆,不知是他也挑选了一个人物,还是只是平日打扮。
其他人不知这异闻录中的天官作何打扮,但褚寿却一清二楚,也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什么小传,只是纯属靠她对着宋延倾这张脸想象来得,至少在她不清楚真相之前,天官在她心底一直是落入凡间的神的形象,天上的神不管事儿,好不容易掉下来一个,还不赶紧牢牢抓住,保佑她官运亨通、财运亨通、长寿不老、青春永驻……
嗯,褚寿看着那个背影,坚定了决心,天官就该是这样,红衣金冠黑发长袍,红衣衬着内衬越发的白,他手臂上裹了襄着金丝的玄色护腕,黑色腰带修剪的腰身挺拔,头发束的高高,垂在脑后,金冠雕刻精细,镶嵌了明晃晃的白玉,腰间红色的锦绳垂在衣摆处,玄色的靴子一走动,锦绳下端的几颗木珠便会摇动起来,整个人生机勃勃,满身都是神该特有希望与……爱。
“郡主,这书是你家的书,不若你猜猜我是什么打扮?”骆歧抬手戳了戳褚寿,叫她回神,自己倒是站好了身子,等着她看过来。
褚寿虽不耐烦的抓着栏杆转身,心情去好了很多,她上下打量几下,摸着下巴道:“红点白衣白羽黑簪子,百妖谱里的鹤仙人?”
骆歧笑着摇摇头,示意她再猜。
褚寿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异闻录我读了百遍,除了鹤仙人再没别的可能了。”
骆歧邪魅一笑,得逞了似的,揭晓答案,“在下扮的是千机羽,你家老祖宗。”
褚寿倒吸了一口凉气,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嘶……没错,没说不让扮作者。”
骆歧见她只口不提由他甩下的这个老祖宗的包袱,只好无奈一笑,不再做无用功引她注意,倒是也跟着她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众人,尤其是中间两人旁边那位。
除去宋延倾和沈羿苛,他们身旁还跟着打扮精致的女子,像是工部侍郎高延之女,高之水。
每每这种集会,她总是有能力在众多名门贵女中拔得头筹,今天也不例外。
不说她精致的着装打扮,便是能和都御史大人一同前来参加雅集,就已经能打败一众女郎了。
几乎每次,她总能优雅的出现在舆论中心,比别人更靠近焦点,而每次也能用“优雅精致”二字功成身退,留下一段段美名供众人品味。
其他贵女或羡慕或追捧或嫉妒或非议,却也不知不觉的被她的打扮着装所影响,往往都会不自觉的模仿起来。
她今日的装束看起来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整体来看,倒像是百妖谱第三十四页记述的异域花妖,因为她的服装首饰都不是京都城里常见的样式,尤其是她那兰花状的流苏耳坠,走起路来,铃铃铛铛,摇曳生姿。
她站在宋、沈二人身旁,欣然接受着众人投来热切的目光,她把头扬的高高,带着睥睨众生的姿态,细长挑起的眉眼扫过众人,得意又清高。
十三娘在下面聊的热火,众人一看站在那宋大人身旁的又是高之水后,纷纷摆手重新聚了回去,有些人下了赌注,赢的钵满瓢满,有些人错失良机,输了个空裤兜儿。
不知十三娘说了些什么,在面前说话的几人纷纷转身抬头,看向了趴在栏杆上观察他们的褚寿。
褚寿立马直起身来,却直直对上宋延倾澄净的眸子。
他转头看过来,剑眉星目,眉目分明,她今夜似乎又吃醉了酒,恍惚间却见空中氤氲着的夜色暖流在他身上流转。
其余人只看了一眼,便又转回了身,唯独宋延倾一人,不知在望着什么,出了神,倒叫褚寿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澄澈清明,又想起今早的“虚情假意”之说,心头一阵酸涩,只好紧紧握着栏杆,抑制着心中暗涌的情愫,却憋红了眼,不知道是与他对视久了,还是被风吹过的……
骆歧饶有趣味的将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流转,说时迟那时快,他倾身一脚迈步到褚寿身旁,伸手揽过褚寿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
二人齐齐背靠栏杆,他手掌支在栏杆上,看上去像是把褚寿圈在了臂弯之间,叫别人看到了都觉得有些亲昵。
褚寿伸手想推开,却被他拦住,紧紧叩在身边。
骆歧放低了嗓音,头向着褚寿倾了过去,褚寿瞬间闻到一阵花朵的清香,他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在褚寿耳边轻声开口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