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也觉得郡主与顾将军的婚约值得作真?”
宋延倾坐在殿内一侧稍矮的案桌前,纤长的手指执亮黑的毛笔,微暗的夜色下指骨分明,他未抬头,嗓音清冷,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他自是孑然一身,与殿中奢靡的乐曲和翻飞的舞姬格格不入。
皇帝捏着葡萄的手指微微一滞,眼神流转,心念一动,出口吁叹道:“流川素来……性子倔强,认定的事便是朕也难以游说。”
“是啊,小宋大人,况且这京都大小街巷都传遍了,顾将军此次归来,便是意欲迎娶郡主的。”
原本一旁端着茶水偷摸着打盹儿的大内官金宵应声醒来,掐着尖细的嗓音应和着。
宋延倾搁下笔,拿起一本参奏的本子,问道:“已有大臣上书,要陛下亲自为顾将军赐婚,陛下看……该如何应答呢?”
皇帝与那大内官听罢,眼神互换一瞬,并未理会,倒是那乐曲愈发激昂,丝弦都要扯断似的,几个舞姬瞬时拥在陛下身边,确实没了说话应答的时机。
“呦,小宋大人且稍等一下吧。”
宋延倾放下奏章,低眸微微一笑,接过那大内官的茶水,浅浅酌了起来。
未得多时殿外急匆匆的跑来一个面庞稚嫩的小内官,未来得及通报便跑近金宵,左右看看,拉着他便耳语起来。
金宵听罢,脸色登时变了,急着掀开薄纱,拉开了几个舞姬,轻声与陛下道:“陛下,不好啦!荣贵妃吐血了,症状与三年前一般……”
陛下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晦暗起来,一把将怀中的舞姬推倒在地,霎时,舞曲尽断。
“滚!都出去!都出去!”
他大手一挥,案桌上琉璃金盏一并滚落在地,怒目圆整,侧头指着一旁宋延倾道:“宋姓小儿!你竟敢骗朕!”
“小儿?”
宋延倾冷笑一声,抬眸看向皇帝,端正起身,踱步至陛下面前,神色冷冽。
“陛下现在…可有时间答复臣了吗?”
皇帝原是强撑着那折了尚在恢复的腿站了起来,面对着宋延倾,倒一时泄了气,愤愤的又坐了回去,“三年前你对朕说,埋在贵妃体内的毒已解,为何如今再次发作了呢?眼看着三国大宴即将开始,你是想毁了大宴吗!”
“三国大宴本就荒唐,宫中行刺、青州铜矿两桩大事都依陛下所念替长乐公主压下,陛下竟仍然依着公主任性妄为,引狼入室。”
宋延倾说着,却是轻声一笑,摇摇头继续道:“也是,若非陛下对先后用情如此,三年前与臣也不会允下都察院。”
皇帝轻啧一声,念及亡妻,又想到过往种种,转头轻声道:“爱卿呐,你既知朕的苦楚,又何必苦苦相逼呐!”
“陛下别忘了,三年前臣进宫本意并非是想要帮陛下肃清朝野,重振朝纲,征战南北的。”
宋延倾的瞳黑漆漆,一如三年前在大殿上看到的那样,那时他还是浑身戾气。
那时……新皇初初登基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宋延倾以四十八楼楼主身份进宫,意借归顺朝廷,建作都察院整治旧臣之由,行复仇之实,只身闯进了那福宁殿。
他只见家中父母兄长三条人命换来一位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那娘娘软榻娇宠,如水般鲜活,心念亲人枯骨,近乎断肠,一念进宫,便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谁知当今圣上一见虞美人将折,怯懦到腿软,便急着说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宋延倾尚未杀红了眼,便生了主意,钝刀子割肉,那才叫痛快……
三年来,他替皇帝肃清朝野,整顿旧臣,扶持新贵,出谋划策,虽鲜少露面于京都,名声却是出了名的臭,不过这也无妨,那贵妃被似乎被他吓的精神衰弱,那晚之后,睡了三天,醒来竟然将事情忘了个大半,甚至都不记得宋延倾,偶尔进宫议事见得一面,却也是对他客气的很。
今晨城楼护送,也是奇怪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