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只莫名隐约觉着已夜过三更。也不清楚缘由,无端就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在巷弄里狼奔豕突。砖墙上青苔闪现又急退,不时响起的马鞭抽挞声空而脆。
马上身影前倾,追逐,迫切;嘴角一弯浅弧,恣意,张扬……
……
晨曦微露,树叶伴着和风,温柔地沙沙作响,间或零星几点鸟鸣唧啾声,也愈发显得悦耳轻灵;束束阳光探进窗棂,微尘浮动。
窗前桌旁,一人已笔耕许久。
只见那人端坐桌前,一手扶纸,一手羽毛笔洋洋洒洒,奋笔疾书。
神态庄肃,却难掩其似清风又如朗月的风姿;看似温润,却又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一室静谧。
只床头搭着擦汗的巾帕还半湿,暗示屋内主人曾有过一个并不平静的梦境。
此情此景,贴身侍仆传习不由得静立了一会儿,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出声打破这份静谧,“少爷,可以涮洗了。”
“知道了。”颜澄然笔下不停。
“少爷昨晚可是又做那梦了?”
“息声。”
“是。”传习垂首侍立一旁,心中叹息。
自因老太爷遗命,少爷六岁时被过继到大房之后,这些年来一直时不时地做着两种梦。
其一便是少爷未过继时,在江南外祖崔家的旧事。
那是和生身父母在一起的,最后的快乐时日。
另一种便是出走梦了,逃离大房,逃离颜府,逃离无处不在的掌控和剥夺。
每次做完这两种梦后,第二天少爷总会比平时早醒一个时辰,起来要么打拳,要么读书写字。
而且自起床起,一整天都闲不下来,不停地找事儿做,似乎停下来就会没着没落似的。
要问他一个小厮怎么知道这么多……当少爷的“树洞”他可是十分称职的。
小时候少爷可不是现在这样,家人跟前儿小嘴儿说个不停,爱闹爱笑;客人来了又恭谨守礼,小小年纪进退有度,谁见了不赞一声灵醒!
哪像现在!
趁少爷盥洗,传习整理桌案。
看到牛皮纸上气势如剑似弩的鹅毛笔笔迹,看着纸上那首近来少爷时常念叨,反复斟词酌句,来回翻译的外文诗,似是“在你身边却不属于你……”之类,传习心里更心疼他家少爷了。
从涮洗的西侧耳房出来,颜澄然一边甩回毛巾一边道,“行李可收拾好了?”
“都已妥当,不会耽误启程。只随身的东西还待少爷吩咐。”传习回说。
“平时用的不必收拾了,去京城再置办好了,机关巧物也收好留在老宅吧。只把大哥派人送来的羽毛笔、牛皮纸和洋文书放在随身箱里带上,别忘了装订好的笔记。”
随意一瞥,看到笔架旁憨态可掬的机关小老鼠,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小的粉红身影,“去寻个拳头大小的匣子来。”
传习指派奴仆继续收拾,亲自寻了个匣子来。
接过传习寻来的匣子,颜澄然小心翼翼地将机关鼠放入,关实。再将匣子置于收拢好的牛皮纸上,并排放于洋文书和笔盒旁,恰好严丝合缝,封箱。
东侧耳房的桌上已摆上了早膳。平日无事,颜府各房都各自用餐。
颜澄然作为嗣子,尤其是嗣父母又有了亲子时,无疑地位尴尬,就更是无人一起用膳了。
饭毕,颜澄然来到明间,凝视着墙上正中供奉的孔子画像,以及高悬的“万世师表”的匾额,眉间微锁,伫立良久。
给颜家的至圣先师上了一炷香后,颜澄然穿好披风,去往侧门,传习背好随身箱随从而往。
二门处一群人簇立,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由仆从领着,频频垫足而望。
忽地只见男童眼睛一亮,“二哥哥!”一边飞奔一边高喊。
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小豆丁,颜澄然笑道:“彤崽,二哥哥要走了,等二哥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来。”
眨巴着大眼睛,出自大房的三少爷颜彤然噘嘴嘟囔到:“二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彤彤有西瓜可吃的时候二哥哥能回来吗,彤彤采茱萸的时候二哥哥能回来吗,彤彤玩雪的时候二哥哥能回来吗……”
“等彤崽熟读且能全文背诵《论语》的时候,二哥哥就回来了……”
“啊?”颜彤然的小脸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