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叶知秋乘轿往皇宫里飞奔的时候,僧房里,高高瘦瘦的智圆闭眼盘膝坐在蒲团上。
一根长眉从左至右,挂在额头,好似用毛笔画得一般,又粗又黑,又硬又长。
两端眉梢,如刀似剑,伸出瘦削的脸颊,向外支棱了一截。
数了一会念珠,智圆似是想起什么,突然睁眼,看向同样盘膝坐在自己面前的智通,沉声道:“六师弟,你真的看出长公主的底细了?”
智通又矮又胖,大腹便便。
坐在蒲团之上,肚子上的横肉便堆叠在膝盖上,看着就像弥勒再世。
听到智圆所问,智通也睁开眼,笑了笑。
两手一摊,将光溜溜的脑袋摇了摇:“五师兄都瞧不分明,师弟我又怎么看得出来?”
智圆一听此话,顿时从蒲团上一蹦而起,急道:“什么?!你根本没看出来?!”
智通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是啊,师兄的修为比我还高那么一点点,你都看不出来,我难道还能看得出来?”
说话间,智通还不忘朝智圆竖起右手中指。
拇指掐着中指自下而上滑动,直到最后一点点位置才停住。
果真只是一点点。
智圆见此,又好笑又好气,急声道:“你都说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要哄骗相爷?你难道不知,我们在此的任务吗?若此事办差了,可不是简简单的一个责罚,那可是要死人的,死很多很多人的。别说到时咱大相国寺难保,这京都百万黎民,也将十不存一啊。你你你,你这是在作孽啊!”
智通听到智圆这般色厉内荏的话,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蒲团上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道:“师兄不愧为咱大相国寺的慈眉金刚,八字还没一撇呢,又在杞人忧天了。师父不是常教导我们,出家人要与人为善,莫争莫抢,别人想听什么咱就说什么。咱们既为和尚,自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这好吃好喝供着,何必管那许多,较那什么真哩?”
“你你你你——”
一时间,智圆竟被智通气得说不出话来。
僧袍一甩,大步便往僧房外行去。
智通见他出门,笑问道:“师兄哪里去?”
“守门!”
智圆丢下这句,身形一纵,便已消失不见。
智通仍旧一脸微笑,摇摇又肥又亮的大脑袋,仰身一躺,就那么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左手自腰间摸出一把破烂蒲扇,右手自怀里掏出一根肥腻的鸡腿。
翘着二郎腿,一边啃鸡腿,一边摇蒲扇,悠悠哼唱起来。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悠悠哼唱,自然传不进叶天阳的婚房。
此时此刻,披红挂彩的婚房里,正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温馨。
一袭红袍的秦无霜躺在宽大的婚床上。
床边,叶天阳正坐在圆凳上。
身后,是那个被他唤作赵伯的老仆。
这老仆弯腰驼背,满脸褶皱,看年岁怕不有六七十岁。
一身麻布洗得发白,显然也是常年缺吃少穿的。
在叶天阳继承来的记忆里,这老仆虽然对原身还算尽心尽力,但素来胆小怕事。
但凡遇到叶家其余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下人,也都点头哈腰,笑脸相迎。
即便别人对他训斥呵骂,也从不见任何反驳回击。
若遇大事,如叶知秋或董氏教训叶天阳,甚至是叶天凌或者熊大欺辱叶天阳,他更是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维护自家主子半句。
正如今晨,他小心翼翼在外问了句,然后便不见了人影。
直到一场闹剧彻底结束,他才从不知哪个旮旯角落里钻出。
也许正是这样的性格,叶家上下已将之当作了透明,才会容许这样一个从前主母娘家跟随而来的老人,伺候在叶天阳左右。
此刻,赵伯弯腰驼背,端着食案。
食案里,满是冒着热气、散发香味的食物。
叶天阳坐在床边,自食案中取过一碗银耳人参羹,用勺子舀了半勺,吹了吹,再喂到秦无霜的嘴边,憨憨傻笑道:“娘子乖乖,喝汤汤……”
送来的这些食物,叶天阳全都尝过一遍,确认无毒后,才端到秦无霜的面前。
秦无霜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瞪了眼叶天阳,也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