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满难以自抑的悲伤。
“……”姜维一阵无语。
马遵明明哭的很卖力,却连一滴眼泪都没落下来。
这位太守,不,这位民间表演艺术家,演技实在太浮夸。
高情商说法:进步空间很大。
低情商说法:太假了。
“别哭了,这里就咱俩,没人把你的事迹传扬出去。”姜维沉默片刻,打断了马遵的哭泣。
“哦……”马遵尴尬结束表演。
“郡中功曹尹赏,主簿梁绪兄弟等人,都准备投诚蜀汉,太守大人,你的抉择是什么?”姜维捧起一盏茶,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我反而更加担心伯约你的处境。”马遵沉默片刻说道。
“我的处境?”姜维没想到马遵会这么说。
“伯约,你想想,你杀了郭淮,是不是以下犯上,是不是背主求荣?这种行径,蜀军素来不耻,诸葛亮焉能用你?”马遵缓缓说道。
“昔日糜芳在荆州背叛关羽,虽然逃到了吴国,但被吴国人不齿,坐船遇到虞翻被狠狠羞辱,伯约,你也不想像糜芳一样被人唾骂吧。”
“哦?就这?”姜维愣住,旋即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郭淮何德何能与关将军相提并论?且不说两人谋略武艺的差距,就说是治理能力,关羽坐镇荆州,民心归附,秋毫不犯,郭淮治理的永州,叛乱频繁,民不聊生,甚至引羌兵入关西,简直没把汉人百姓当人。”
“我以为不妥……”马遵想要辩解。
“我斩杀郭淮,乃是替雍州百姓斩杀,郡中老少闻蜀军将至,无不欢欣鼓舞,食箪浆壶迎接,你以为不妥,你是谁啊?”姜维冷笑道。
如此拙劣的离间,岂能阻挡姜维拳拳归汉之心。
马遵自讨无趣,双手开始不安地交叉。
他不知道郭淮说的话,倘若知道郭淮对自己的评价是无谋庸碌之辈,恐怕要气得吐血三升。
“够了!我的耐心有限!”姜维站起身,缓缓抽出短刀,一步步靠前。
“莫非你要杀我……”马遵不由得后退,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台阶下。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只是郡中需要准备投诚事宜,郡中百姓都在等我呢,说出你的决断吧,太守大人。”姜维一刀插在案板上。
“我……”马遵惊恐地咽了一口唾沫,慌忙道:“我的父母妻儿俱在长安,我不能投降,我如果投降了,我的家人都有危险。”
“如果不投降,你就要危险了。”姜维提醒道。
马遵汗流狭背,他开始后悔自己当这个太守,生死之间的两难抉择。
马遵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伯约,你杀了我吧……”
这个回答出人意料。
“为什么?”姜维也没想到。
一向懦弱的马遵,居然有勇气求死。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不是所有人都能鼓盆而歌。
“我死后,我也算是战死的将士,我的孩子在长安也能受到荫赏,说不定混个一官半职,远胜过一生被人欺辱。”马遵认真说着,语气缓慢而有力。
说完话,马遵轻轻闭上眼,做出引颈就戮的姿势。
“你这人,唉。”姜维无奈摇头,挥出朴实无华的一拳,一拳打晕马遵。
……
日暮时分。
夕阳如血般照耀,把深沉的天空染红,琥珀般的流光在云下流淌,彤云漫卷,斜阳古道,分外壮丽。
诸葛亮率军抵达上邽城外,魏延、关兴等将俱在军中。
“郭淮已死,雍州局势发生巨变,不知道曹睿会做出何种反应。”诸葛亮坐在四轮车上思忖道。
危急存亡之秋,容不得半点懈怠。
“丞相,何故闷闷不乐?”魏延忍不住问道。“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雍凉唾手可得,又何必愁眉苦脸。”
“文长(魏延字),我自出茅庐以来,遍求贤者,欲传授平生所学,只恨未有其人。只怕是驾鹤西去,朝中后继无人啊。”诸葛亮沧桑道。
“丞相无需担心,您的身体硬朗的很,有我侍奉左右,您必能长命百岁,何必担忧后人的事呢!”魏延豪爽地笑道。
“……”诸葛亮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魏延,苦笑着摇头。
唉!
无声的叹息。
我就是怕你这个大聪明啊!
丞相沧桑的脸上更加愁云惨淡。
“报,紧急军情!”
“念!”
一名身穿窄袖军服的斥候,疾步走进行军队伍中,躬身道:“丞相,前线斥候来报,天水中郎将姜维率郡中大小官员,举全郡归顺,上邽、冀城等诸郡县皆从之。”
众将面面相觑,目光都聚集在诸葛亮身上。
姜维……蜀汉阵营的将军都很耳熟这个名字,知道他料敌机先,善于谋略,多次看穿蜀军的战术意图,就连丞相都夸赞其为将才。如果他真能诚心归降,必然是一大臂助。
诸葛亮沉吟一声,道:“此人现在何处?”
“姜将军正在城楼上等候,丞相且看。”斥候抬手指向北方。
诸葛亮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城楼上绰约有个人影。
古老的夕阳下,城楼屹立在大地,原本飘扬的魏军旗帜,已换成蜀军的汉旗。
姜维站在城楼上,手中握着旗杆,身姿如一把长枪般傲然挺立。
他虽只身穿布衣,但那种古名将般的气概却从他身上流露无遗。
“居然是他!”诸葛亮凝视着远方的城楼,眼中闪烁着深深的欣喜。
公元228年,建兴六年。
这一年,陇上初见,犹似故人归。
落日的余晖下,染血的夕阳映照着两人的面庞。
残阳如血,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是初相见的分割线--
“姜维、梁绪、尹赏俱事天水,维既斩郭淮,归冀城奉母,时太守马遵归汉,邀维,谓曰‘伯约不出,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梁曰:‘卿诸人真忧伯约不起邪?’”——《世说新语·识鉴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