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绯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首先感觉到的是温暖。
那是他很多年,都没有感受到的暖意和柔软。
像是睡在被太阳炙烤的云朵里。
钻进鼻子里的气息不是山神庙里,恶臭的秽物和腐败物的气味……而是柴火味儿,似乎还有米香……
米香?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米香了。
张绯云的眼皮颤抖。
努力的睁开眼皮。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蹿腾着橙红色火焰的火炉。
火炉上面,还有一口铁锅。
米香就是从铁锅里飘出来的。
而他自己此刻躺在一处火炕上,身下是柔软的棉被,旁边还堆着兽皮。
他身上那件原本肮脏又单薄的棉衣,也已经被换下。
身上的穿着的是新的,干净的内衬。
周围的一切,让张绯云觉得像是在梦中。
但从左臂传来的一阵阵刺痛,让他猛然清醒。
左臂已经没了,左肩也有一块口子,少了一大块皮肉!
只是伤口都已经被重新包扎。
似乎还敷了药草。
他来回张望,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人影。
而就在这时。
房屋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从屋外,吹来一阵裹挟着冰雪的寒风。
两大一小,披着裘衣,带着斗笠的身影,走回屋内。
其中一个身影,还拖拉着一个厚重的麻袋。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
那个拖着麻袋的身影,第一个注意到了从火炕上撑起身子的张绯云,斗笠下,暗红色的眼瞳,立刻露出惊喜。
“呀!终于醒了!”
“我还真怕把你给养死了。”
沈默摘下斗笠。
他此时的肤色,比之前在山神庙,又暗沉了几分,身体比之前,似乎更加消瘦,两颊凹陷,眼瞳也更红了一些。
他此时,松开被他拖拽进屋的麻袋,扫了扫身上落下的积雪,
随后才走到张绯云身边。
抬手贴了一下张绯云的脑门。
张绯云被冷得立刻打了个冷颤。
沈默这才讪讪的缩回手。
“不错,烧也退了一些,看来短时间内死不了,一会儿再喝点米汤子暖暖胃,再让李大爷,给你烤点肉干!”
张绯云睁大了双眼。
“这里是何处啊?”
“你把我带到哪儿了?”
沈默咧嘴一笑,又是那一口白牙。
只是那牙齿,似乎比之前在山神庙时,又尖锐了一些。
“这里是桃南山,山神庙,南李村北面方向……下了山再往西北走没多远,就是昌乐!”
“乌尔汗富察,现如今,仍在昌乐,任清吏司州同!”
张绯云先是一愣,随后忽然激动。
“回昌乐作甚?”
“那里现如今就是土匪窝,遍地种着大烟。”
“回昌乐找死吗?”
沈默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张绯云的态度,而消减。
“不去昌乐,如何割下富察的头颅啊?”
“你给我上了香!对我祈了愿。”
“我得有所回应……”
“帮你宰了乌尔汗富察,就是我对你的回应。完成了你的祈愿,才能收下你上供的香火。”
张绯云长大了嘴,嘴唇发抖,但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眼眶有些发湿。
复仇?让乌尔汗富察,付出代价……为爹爹和祖父,讨回公道,让他张家,沉冤得雪。
那是他曾经,做梦,都想做的事。
但是娘亲死后,他不敢再做那遥远的梦了。
这世道苍凉,活着就要费尽全力。
黎民百姓,命如草芥。
农忙四季,农民佃户的吃食却还不如王孙家的狗。
他早就认命了。
在山神庙和李枕清,相伴的那些时日,他嘴上说的,要考取功名,要讨回公道,只是他为了让自己有个活下去的盼头,编织的,哄骗自己的谎话。
但现如今。
竟然有一个人,真的带他折返家乡,要为他的一家老小,报仇雪恨……
多荒唐的一件事呢。
“竟然要我回昌乐,荒唐,太他娘的荒唐……”
张绯云低下头,嘴里不断的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