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李县尉一切安排妥当,过来拜见李元:“下官见过节推!”
“似此当街杀人凶案,本城已多年未见,实是骇人听闻。
如此大案,县里不敢审讯,现已移本州司理院。
节推既亲见其事,何不与下官一起,前往州衙,向严司理分说明白。强似当街拘拿证人,七嘴八舌,说不清楚。”
李元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你先到州衙去,我送内人回家,换了公服,自会前去。”
钟县尉拱手应诺,千恩万谢,带着人向州衙去了。
李元向华兰道:“没奈何,今日正好撞上,怎好置身事外?我送你回去,再去州衙。”
华兰一直扭转身子,不敢看凶案发生的地方,听见李元说话,才道:“那孩子小小年纪,看起来不像是个凶人。
听他说,是别人贪财破了他家,才前来复仇。
这些话你既都听见,到了官衙,亲自分说明白也好。
杀人固然不对,被人欺负得狠了总是有情可悯。”
李元道:“我明白,你转过身来,扭着身子说话,我看着都别扭。”
华兰小声道:“我看见血,心里有些害怕...那些人都走了么?”
“本县县尉带着公人来了,自然是都走了。”
听见这话,华兰才转过身来,一眼看见不远处的血迹,不由“啊”了一声。
李元唤过李三,让他安排了排军挑着香烛去烧化,叫柴信与自己一起送华兰回家。
帮着李元换了公服,华兰辗转许久,还是低声对李元道:“我看那孩子甚是可怜,又听他说是报毁家之仇,才去杀人。
若是有办法,官人不妨帮他一帮,怎么也该留条性命。”
李元沉默了一会,转身对华兰道:“本来我该对你说,妇道人家,不要过问公事。唉,只是我这人怎么说呢...
很多事情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但却未必就会真地去做!”
华兰捂嘴笑道:“那就不要说了,我们夫妻两个说话,我说你只管听着,不方便做,那就当没听到好了。
一本正经地训斥我,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李元微微一笑,转身坐了下来:“我也是如此想的,只不过怕你没有分寸,以后唠叨得习惯成自然,那就难改了,我也会不胜其烦。
今天的事情,其实我有几个选择,心中犹豫,你帮着拿个主意。”
华兰欣喜道:“我妇道人家,怎么敢在公事上帮你拿主意?不过夫妻之间,说说也无妨。”
“当街行凶,其罪至重,常理来说,那孩子的性命此番是保不住了。
要想保住他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证明死者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那孩子真地是报父母大仇!
即使如此,还要加上多次报官不得审冤,才好为他减刑。只是,如此一来,便就得罪了州里同僚……...”
华兰奇道:“活人性命,不是你们做官的政绩吗?怎么会得罪同僚?”
李元摇了摇头:“那天我们搬到这里,便听柴信说过,这里原是那个宋三家的房子,他曾经多次报官,只是没有结果。
你想啊,前几次他报官都不得伸冤,现在当街杀人才去查清,不是说以前的官员审案不明吗?
这可是人命大案,一个不好,就要有官员因此受罚。”
华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又道:“饶是如此,活人性命总是积阴德的!”
李元点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其实,现在的知州、通判、签判都来任官不久,大多都与这种陈年旧案无关,并不是什么大事。
反而是下面的公吏,因怕受罚,只怕会从中作梗。
这些且不说,哪怕州里官员一起用心,真想查这案,还有一桩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办的。”
华兰轻轻的拍了拍李元的肩膀:“有什么难办的你只管说清楚就是,怎么吊人胃口!”
“我刚才问了,死者是永城县的吏人,是来州里催缴文书。
除了衙门里的几个公吏,州里并没有熟识的人,而宋三一直居住在州城,怎么会跟他家里扯上关系?我就怕是那孩子杀错了人!”
“呀!”华兰禁不住掩住口。
“这……这可就没有办法了!”
李元静静地看着华兰,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叹了口气:“我虽然为官不久,但中进士之后,在京城里也学了几个月公务,家里与官大伯、父亲交谈,着实学到不少东西。
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由于死者在州城并没有熟人,此案大约就是这样了结了,那孩子难逃一死,但是……”
华兰听到这里不由发急:“你倒是把话说下去呀,真是急死个人!”
“当街杀人,如此果决,宋三一个十几岁的人,怎么可能把人认错!你信吗?”
华兰一听,怔了一会,才试着问道:“你是说,这案或有隐情?”
李元重重点了点头:“那孩子目光清澈,从里到外都透着精明灵气,怎么会如此糊涂!”
“当然希望是我猜错,那自然一切休提。
如果我看得不错,似宋三那种人,怎么会认错人!
没认错人,那此案很有可能就跟永城有关。
衙门里的吏人,很多都跟外面的游手闲人不清不楚,真涉案也不稀奇。”
华兰道:“你既如此想,就该把那孩子的命保下来,去查清楚啊!”
李元摇了摇头,叹口气:“所以此事我才要与你商量,我到底要做个什么样的官,中了进士,受了这份俸禄,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当街杀人,如此重案,上面必然要地方尽快审理。而如果有隐情,必然不是短时间可以查清,我是推官,此案可管可不管。”
“不管,十之八九就是尽快问斩...”
说到这里,李元摇了摇脑袋:“而如果我要硬保宋三,就只能把此案先拖下来,借着自己过些日子去永城的机会,查探清楚。我一个新科进士,硬顶着州里官员,拖延案子,嘿...!”
“做官有两种。一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不做出风头冒险的事,我想做个这样的人。
还有一种是锐竟进取,只要认定了,便就不管别人说什么,硬着头皮去干。”
华兰听了李元的话,愣了一会才道:“一件小事,你怎么想这么多?人命关天……”
李元一摆手:“宋三当街杀人,哪怕查出来他是报仇,性命也很难保住!不过是他拼上一命,让我把案子查清楚让他走得安心罢了。
但是我这一步踏出去,以后我难免就积习难改,官场上只怕难回头了,夫妻两个,我总要问一问你才好。”
华兰看着李元,张着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元道:“你或许觉得我是小题大做,其实不是。做官就是这么回事,一件事做出来,以后人人都记得,听你的名字先就想起这件事来,然后就都传着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形象建设,以后官路漫长,李元要想清楚做个什么样的官。
人命大案,如果李元跟大多数的官员意见不一致,此次就出名了。
在官场上传开,以后不管到了哪里,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这种事情很难分清好与坏,有利与否也难说得很。
只是一步踏出,给别人留下了印象,以后想再改变形象只怕不易。
来到这个世界,李元一向谨小慎微,实在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贪功冒进。
如果经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救人一命还有价值,明知不行,李元却还是要做一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