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宁出家对这件事,阻力不小,寺庙也很为难,孔翎上拉着他来来回回的跑,先去说服本地寺庙的住持,住持说,出家人身体不能有明显残缺,眼看着杨宁神色失落,孔翎上指着杨宁没有知觉的双腿,立即说,“他是残,但是不缺。”
杨宁脸色更黑,住持依旧严肃拒绝。
“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孔翎上把住持拉到一边,将先前杨宁自尽的事情概述了一遍,住持看看不远处在望天的杨宁,心中犹豫不决,“您可以先救他,如果真不合适,再让他还俗嘛,不然这么下去,他真的要死了,您看他瘦的,最近他都不怎么吃东西了。”
事实是,因为杨宁在残疾之后,整日久坐,其他地方很健康,就是生了痔疮,最近很严重。
住持叹息着犹豫,说,不管怎么样,都需要父母同意出家,并且有精神健康的鉴定。
孔翎上才知道,原来出家也是有很多门槛的。
现在做人真的很难。
从寺庙里回来,他们从一个问题变成了多个问题,首先是精神鉴定,杨宁因为事故抑郁过一段时间,做过心理治疗,现在需要再去心理诊所开具说明,然后是杨阿姨,自从儿子决心出家后,她便拒绝与杨宁对话。
正在开车的孔翎上问杨宁,“出家这么复杂的情况你之前没了解过吗?”
“了解过。”
“那你早说啊,咱们搞定了再来寺庙多好。”孔翎上擦擦额头汗,有些抱怨。
“我以为我能浑水摸鱼。”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孔翎上在后视镜里看到杨宁冷静的双眼,对这个问题由衷好奇。
“我是残疾人,社会对残疾人一向很宽容,我以为寺庙是佛门重地,一定更加慈悲。”
“…慈悲之地向来规矩众多,没有规矩的地方是混乱的,混乱的地方不会宽容。”
孔翎上一脚油门急速开走。
“谢谢你这么帮我忙。”
其实孔翎上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单纯认为,杨宁走了以后,她们姐妹俩住的会更加舒适,再说,她也不希望杨宁再出现杀死自己的事儿。
现在孔翎上要带他去心理诊所,重新评定心里状况,她推着他进去,可是待看清等候区的一个女子后,杨宁忽然愣住了。
那个女人也愣住了,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下,杨宁做了双手合十的歉意手势,“你放心,吴小姐,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他现在已经有几分和尚神态了。
吴小姐是当初开车把他撞残的肇事者,与他一样,是个资深抑郁症患者,在出事故之前,就已经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了。
发生事故后,她被吊销了驾照,没法再去开车,赔给了杨宁一些钱便了事,不然以杨阿姨笑面虎的行为方式,势必要将吴小姐送入牢笼。
不久前,就是在萧大爷向周彪西复仇的时候,杨宁也打算向吴小姐复仇。
他们两个当时是复仇者联盟的关系。
杨宁堵住了吴小姐经营的花店,带了个打火机,点燃了几棵花,准备烧光她的家。
可是当火燃起来,一颗橘子树在他面前消失的时候,杨宁便后悔了,他给一棵树造成了无妄之灾,这样的行为跟吴小姐有什么分别?
火光飞速蔓延燃起,映着他的眼眸,他在这个瞬间醒悟了,急忙招呼人灭火,吴小姐从见到杨宁开始,便哭着缩在角落里,直到被杨宁一巴掌打出理智,才去后面接水灭火。
吴小姐很漂亮,虽不及孟晓棠,但同样很引人注目,只是她太瘦了,好像一个骨架上包了一层白色皮囊,放佛皮囊一戳便会破掉。
这两个人当天都没去见心理医生,而是在附近的一家冷饮店,一边聊天,一边吃冰淇淋。
吴小姐请客,孔翎上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吃冰淇淋,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
“你要皈依佛门?”吴小姐说的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并不吃惊,“你怎么想要踏出这步呢?”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杨宁擦擦嘴角的奶油,意义非凡的说着。
“这是什么意思?”吴小姐真诚的问,孔翎上也闻声回眸,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呢?
“人的相,并不重要,这些都是虚假的,我的残疾也是虚假的。”
吴小姐想了下,点点头,“你能好起来,我也会跟着好起来,愧疚感会减少很多。”
“你不能减少,你对我做下的事情,会由你自己承担因果,我可以不怪你,但你不能不怪自己,你要懂得忏悔。世间无常,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孔翎上眼神中的疑问恐怕比吴小姐更浓重,她书读的非常少。
杨宁叹口气,“若有一日,我们都释怀了,你来我在的寺庙,我再为你解答。”
“你还是没说明白,你为什么踏出这一步。”
“我想去普度众生。”杨宁吃掉了整根甜筒,“觉了一切法,犹如梦幻响。”
吴小姐与孔翎上对视了一眼,都没再问出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孔翎上开车载着两个人回去,先把吴小姐送回她经营的花店,在后视镜里看她踏着欢快的步伐进入店里,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单从外表来看,完全看不出吴小姐是个抑郁症患者,她说起话来非常开朗,还热情的折回来,送给孔翎上和杨宁一人一大捧开着鲜嫩小粉花的含羞草。
孔翎上抚摸着娇嫩的花瓣,不禁想,难道疯子都这么善良乐观,还是善良乐观的人总会被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