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下。
峨眉山宗的半山腰上。
下九院里的菜院,陈昂意识苏醒,就发现面前的世界无比真实,顺口呼吸进去的空气,比现实还要清新许多。
但耳边刺耳尖锐的威胁声音同样此起彼伏。
站在陈昂对面的是一个矮胖道人和一个三角眼道人,两人面向一个憨厚,一个猥琐又盛气凌人。
“魏合!是不是给你脸了?”
“告诉你,寇师兄要我二人警告你,这次的事你不背也得背!”
“你七年前得罪了张宽师兄,可是寇师兄豁免了你的罪责,才让你从扫圊厕的活计里升迁到这菜房。你不知道感恩吗?你这个心肝被挖的狗畜生!”
两人堵在陈昂前面,轮番施展着话术。
陈昂没有回话,只觉头痛欲裂。
一片片残碎的记忆画面在飞速掠过,但只要涉及个人情感的记忆片段,几乎十不留一。
看在对面两个道士眼里,仿佛陈昂已经不堪重负,脸色惨白的坐在地上。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满脸的不屑和轻蔑。
在继续威吓了一阵,看陈昂脸上没有反抗之意,尽了那二位师兄的吩咐后,矮胖道人冷笑道:“既然你不反对,那就当你应了寇师兄的话。”
原本那二位师兄还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但现在看到面前窝囊道人的样子,却是连一两银子都不想给了。
大家都是因为山下战乱被迫上山,谁不想杂役到期后,给自己多备一点银子后,下山后好做个富家翁。
那满脸猥琐的道人,这时反倒假惺惺的好意道:“魏合!中午的菜肉事宜,我们就为你去好了,你就等着晚上监院来了,在那里跪着求求监院别把你驱除出去,哈哈哈!”
两人大摇大摆的离去。
陈昂低下的眼眸里,痛苦中透着丝丝冷意和杀意。
原身的记忆哪怕如此破烂,在看到那记忆里的一桩桩事情后,他的情绪仍旧是被挑动了起来。
陈昂从来就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过了十分钟,陈昂扶着不再涌现破碎记忆画面的脑袋,跌跌撞撞的回到记忆里的屋子。
拿起桌上的水壶,不顾房间里的汗臭味,大口饮着,又把最后一部分浇在自己的脸上。
“呼”大口喘息着,陈昂的神色渐渐恢复。
他已经全然消化了原身的记忆。
那些愤懑、绝望、自怨自艾的情绪,全部如同风中的残叶散尽。
这具身体的道人出生在大康汴州的魏家村。
二十多年前,魏家村闹了妖怪,村民被迫为其在大河旁边塑起金身和庙宇,每年的三月初三都要献上三头猪和三只羊,但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其他仙宗耳里。
在那年三月初三的时节,那条大河之中飞出一条千余丈、覆满黑色鳞片的恶龙,与天上的“仙人”争斗,落下焰火,烧死了魏家村里的所有人。
只有他带着自己的妹妹上山采药活了下来。
那年时逢大康和边境的金朝铁骑爆发战乱,大康王朝的天越帝,又向天下征兵三百万。
他还没有带着自己的妹妹走到县城,就在路上被人贩子打晕,一觉醒来出现在征兵的队伍之中,一番乱吼乱叫后,被打了个半死。
在白苍山夜里,即将要进入白苍关的时候,峨眉仙宗的下九院执事前来招人。
魏合以及其他几个身体明显虚弱的青年男子,都被这位执事带回了蜀山地界里的峨眉仙宗。
峨眉仙宗分上九院和下九院,前者住着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后者则是负责日常维持这座巨大的峨眉仙宗上下生活的道人杂役。
原身在入了下九院没多久,因为不愿把自己新得的被褥和日常用物换给同屋的两人,便被他们安排,得罪了圊院的执事,在圊房里做了十三年。
刚刚两人说的张宽、寇葛福正是原身在进峨眉仙宗后,同屋的那两人。
残破的记忆画面里,原身跪在那二人面前,在扇了自己一夜耳光,才最终得以从升迁到菜房,不用再做那肮脏的扫厕工作。
陈昂看着记忆里的画面,没有嫌弃原身所作的选择。
在这凡人羡慕追求的仙宗之上。
这半山腰的的下九院里,绝大部分的杂役都是凡人。
他们仍旧在为世俗的利益挣扎和争斗,建立了森严的等级和人情网络。
只要不服从那些人的“体制”,就会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做、做什么事都处处倒霉,处处受气。
最终被冤枉,被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