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传的风声?哪门子的义子!这是我送给佩秋的礼物,礼物懂吗?”
王云仙好不生气,摸摸踏雪的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可怜我家踏雪,千里迢迢坐船过来,一口热乎的口粮还没吃上,就被你们这帮人埋汰了,还要被新主子嫌弃,可恶!太可恶了!”
梁佩秋看他跳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后来拗不过王云仙,梁佩秋到底收下了马。
只小铃铛是小铃铛,不会再有第二个小铃铛陪她度过漫长的少女时光。
而踏雪也只能是踏雪。
他们给踏雪重新安置马厩,给它喂新鲜的粮草,帮它洗澡。踏雪被先前的主人养得极好,虽则耳朵上有块暗伤,身上也有多处伤痕,但它皮毛顺滑,阳光下一照油光水亮。
且它通晓人性,没事就挨着梁佩秋踢踏踢踏转圈圈,任凭王云仙磨破嘴皮子,它一概不理,只听梁佩秋的话。
偶尔梁佩秋人还没到,踏雪远远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兴奋地开始嚎嗓子。
其对新主人的喜爱不言而喻,王云仙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原因究竟。
春节后几场雪下过,天气渐渐暖和,梁佩秋得了空骑着踏雪去郊外放风。
踏雪喜欢广阔的天地,每每到了郊外就撒开蹄子狂奔,有时颠得梁佩秋实在受不了,就解开缰绳任它自己撒欢。
它很听话,从不乱跑,到点了就回。
一来一去的时间久了,消息传到巡检司,就连吴寅也知道,镇上来了匹好马。
一日,梁佩秋打马从景德大街上走过,远远看到一行身穿甲胄卫服的官兵在江水楼前整装,为首的乃一青年男子,身量其高,长得魁梧有力。
端看这外形,煞是唬人。
那男子显然也看到了她,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扫过她和她的踏雪,继而狂热地落在踏雪身上。
梁佩秋脊背一僵,一丝怪异感浮上心头。
正此时,江水楼里盈盈走出来一名女子,手臂上挽着一只袖珍竹篓,一手提着粉桃色罗裙,露出玲珑小脚,一面抬头冲青年男子唤道:“兄长。”
她的装扮虽称不上有多华丽,但瞧着气质就不落俗。
男子当即收敛心神,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妹妹!”
梁佩秋身子更僵了。
这男子当真反差大得很。
她夹住马腹,吆喝一声,催促踏雪向前走去。
两行人马擦肩而过,那女子恰好抬头,朝她颔首示意。
梁佩秋也轻轻点头。
此时她并不知道女子的身份,也不知道未来会和她产生怎样的交集,只命运大抵如此,弄人的同时,也大多伤人。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女子名叫吴嘉,乃是吴寅的妹妹,当朝户部侍郎的小女儿。
甚者,她与徐稚柳还有一段不解之缘。
**
晚间回景德镇的路上,梁佩秋经过一方茶寮,看见里头有几个行脚商正在歇脚。
犹豫了片刻,她翻身下马,进去点了杯茶水来喝。
那茶约莫是陈年老茶,苦涩不说,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她略尝一口,便放下了碗。
碗也不是什么细瓷碗,勉勉强强算粗陶制成,陶土和瓷土混合着,细细端详还能看出坯土的成分,大抵不是改良后的高岭土。
高岭土要细腻许多,且价格也高。
小小茶寮,买不起上好的瓷碗也是正常。
正想着,忽听那行脚商中有一人道:“听说湖田窑的少东家出事了。”
梁佩秋才要起身,动作猛的顿住。
众人见她举动怪异,纷纷扫向她,却见她重新坐了回去,拿起一旁的茶碗,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几人没再看她,继续说:“我也听说了这事,前儿个碰到祁门来的商人,说是上门好几趟,都没瞧见那湖田窑的少东家,往年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那少东家可是个好人啊,按说不会摆架子,故意不接待外地人吧?”
“我与那少东家见过一面,不是那种人。”
“听说好久不见客了。”
“是呀,外头都在传,那少东家估计是出事了,不然怎会见天的不见人?今儿早上我们几个去进货时,刚好看见那平日里懒散的大东家从门口经过,好像是窑里出了什么事,半百的老头,急得那叫一个满头大汗。”
……
茶寮里那帮行脚商还在说着什么,就听旁边“碴”的一声,茶碗掉在地上,居然没个清脆的响。
他们正纳闷呢,就见那人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扔,打马就往城里跑。
瞧那急吼吼的样子,像是天都塌了。
梁佩秋来不及回家,直奔湖田窑而去,人才下马,迎头和徐忠撞了个正着。
徐忠正要为窑口的事去和三窑九会的负责人打嘴仗,眼瞧着来的又是对家,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是你?”
估摸对方也是听到风声来打听消息的,他甩了脸子,“什么风把小神爷吹到我们湖田窑来了?”
梁佩秋没功夫和他绕弯子,直接问道:“徐稚柳怎么了?”
徐忠面色一哂:“小神爷这是什么意思?”
“徐稚柳到底怎么了!”
她突然一大声,把徐忠吓住了,半晌才要糊弄两句,就见梁佩秋拱手做了个告罪的动作,旋即衣角一掀,大步往里跑去。
徐忠忙大喊:“来人,快把她拦住!”
小厮们一拥而上,挡住她的去路。
梁佩秋被一股力道推搡着往后退,几番之下,一个倒仰摔倒在地。
好歹是小神爷,摔坏了可不得了。
徐忠白着脸凑到近前,见梁佩秋手臂擦伤,露出两条醒目的血痕。他待要说什么,就见她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
她定定望着他,声音虽不高,却带着股坚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有力。
“我要见他。”
她只一句话,反反复复,“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