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他已在水下七八丈有余。
盛千帆江湖人称入江龙,水性相当了得。潜水自也不在话下。寻常湖泊,七八丈深,直若等闲。但不知为何,今日在这海中,竟有不堪重负之感。
一样是水,但海水密度大过淡水,古人有此见识,但其中细微差别却是无人知晓。
盛千帆力道使不出,被阿鬼锁住,身子不住下沉。
片刻之间,已到十丈。
盛千帆双目圆睁,但眼前漆黑一片,四周静谧无声。视听之能,似是瞬间离他而去。盛千帆终于心底一慌。
心跳骤快,人却更是冷静。低首沉肩,翻身一扭。阿鬼纠缠不放。若在平地之上,以盛千帆的武功,对阿鬼当真是随随便便揉捏。可在大海之中,阿鬼水性娴熟,比他更是灵活。想以“沾衣十八跌”的法门摔开对手,阿鬼却如条泥鳅一样,挂在他身上。
两人在海中翻翻滚滚,不住下坠。
又是一息时间,盛千帆终于完全脱开,顺势手掌抓住阿鬼手臂。
阿鬼慌乱,用力挣扎。
盛千帆当机立断,水中杀他不难,但自己时间不多。松开手掌,弯腰双手抓牢铁链,用力自脚踝处拉脱。
快速下坠之势终于止歇。盛千帆心头大定,胸中气息足够,自己慢慢上浮便是。
摆动手脚,朝上游去。
他不愧入江龙之名,人如蛟龙,如鱼得水。可是数息时间过去,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为何还是未见光亮,自己不是才掉了二十几丈么?为何哪个阿鬼也不见了,没有一点水流的感知,难道他比自己快那么多?
只觉脑海一阵一阵晕眩,海浪一般冲刷,叫他头痛难忍。人如同陷入泥沙,又似被人生生砌到墙里,周围砖石压将下来,叫他胸腔凹陷,胸骨都要被压断。
盛千帆脑海中嗡的一声,自己游错了方向。
大海之中,十丈之下,人似是不断下坠,却又似朝上飞升。
翻滚之际,人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他竟是选错了方向。强压胸中憋闷焦躁之意,放松身体,立刻感到有股力道拉扯自己,正与自己游动的反向相同。这感觉异常奇妙,寻常江河,浮力会拖着你向上。这深海之中,却是将你向下拉扯。难怪自己会游错。
周遭一片漆黑,他胸中还有气息,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奋力掉转方向,朝上游动。嘴中有苦咸味道,鼻腔还有耳朵都有什么东西丝丝溢出。他脑子越来越昏沉,只知不断向上。
那股压注全身的可怕力道忽然消失了,他身子变的无比的轻灵轻快,他如同游鱼,飞快上升。他脑海里空空荡荡,所有念头似乎都被抛在了身后。
忽地,头顶似乎见到了亮光,是熊熊的火焰还是暖煦的阳光?他胸中气息已经用尽,身后的思绪追了上来。但这念头似乎不是自己的,张牙舞爪,狠狠扑将过来,要把自己拉扯回去。
他双足抽搐,似要把那讨厌的东西踢去深渊。他的身体只是抖动了两下,如同被割断喉咙的鸡。盛千帆只觉讽刺,更想不出自己如何会输,然后他失去了一切感知。海水如同流沙,将他又拉入黑暗之中。
深海浮潜,你看到光亮的时候,恰恰是最凶险的时候。
会泳者溺于水,一代水上枭雄,终究还是死在了水中。
这一切,不过眨眼间事。
海面之上,沈放与阿鬼相继露出头来。两人没有急着上船,都是睁大眼睛瞧着海面。
福运号已经沉了一半,花轻语、柴霏雪、杜绝等人全都站在船尾,也是神情忐忑,盯着海面。
过了好半天功夫,沈放终于长出口气,朝阿鬼道:“沉下去了?”
阿鬼连连点头,他面色惨白,倒不是完全冰冷所致。
沈放道:“此番多谢你了,若不是你的主意,当真敌不过此人。”
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诸位好本事,入江龙也淹死了。柳某先走一步,诸位自求多福。哈哈哈哈哈哈。”
花轻语几人面色都是一变,循声望去。海面之上,一艘小船,正是先前沈放搭载百里簟秋那艘,柳一未济面带微笑,与众人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