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沉重地叹息一声,甩了甩袖子。朱八八识趣地离开了,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木碗,准备让待产的老婆也见识一下。
他虽然是个下贱的奴才,被张济强迫着来刘府上闹事。但奴才只是地位卑下,并非是生来愚蠢。
跟其他的家奴们一样,他也觉得张济做的不地道。刘序已经是祖厉县百姓祭拜的神灵了,在很多事情上都显出了不同寻常的手段。
还有,听说河滩上的那些流民,免费吃饭,免费有大房子住,还有免费的衣服,更有属于自己的耕地。还不都是刘序给赐予的?要是没有刘序,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同样是靠着力气在世上谋口饭吃的,为什么在张家只能挨打挨骂,住着茅草屋?而跟了刘序,就能靠力气打拼出无忧无虑的生活?
晚照下,街面上的喧闹声,渐渐在朱八八的身后远去。他来到一个相识的人家,从后院牵出朱家八辈子才赚到的一头毛驴,狠了狠心,还是骑在了驴背上。
毛驴儿载着朱八八出了城,他远远望见城南的张家骑兵,马儿都在吃草。护城河边,胡车儿打开一坛祖厉老窖,与手下的飞熊军举着酒坛子,向着张家骑兵的头盔里倒酒。
晚风吹来他们粗犷的笑声,听起来是那样的放肆和快活。
朱八八只感到劫后余生,他没想着今天能活着回去的。出来辞别老婆时,他是带着悲壮的心情跟善良的妻子吻别的,一丝消息也没有透露给她。
“哈哈!哈哈哈哈!”朱八八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泪痕。
他感到自己如此轻如微尘,张济一个不高兴就会将自己身首异处,跟晚风吹拂的道旁野草一样脆弱。
但就是如此不堪的自己,也有人在盼望着,焦渴地等着他去庇佑。毛驴儿拐进黑虎山山坳,暮色渐渐沉重。
朱八八看见木碗里的盐粒儿,已经融化得没有几颗了。他伸出手来,小心地取出来四粒,藏在衣服的褶皱里。
过了山坳,天几乎全黑了。他远远就望见了散落在山沟里的十几间茅草屋。十几个孩子,正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玩耍。
“我回来了。我朱八八活着……”他的胸膛热得发烫,眼眶也是热的,以致于当两个孩子披头散发地叫着爸爸,光脚丫子扑到毛驴儿跟前时,他激动得不能从驴子身上滑下来。
身子颤抖得厉害,后怕得厉害。两个五六岁的儿子搀扶着朱八八,绕过一间茅草屋,就来到了他们居住的洞穴里。
洞穴里黑乎乎的,传来妻子疼痛的呻吟,还有羊羔一样的轻啼。看来,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朱八八坐在土榻边,妻子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怎么在抖?身子这么凉?”
朱八八从木碗里摸出一根萝卜条来,给两个儿子嘴里各塞了一根,又往妻子的嘴里塞了一根。
他喘了喘气,气哼哼地咒骂道:“张济他妈的不是人。”
妻子一声没吭,丈夫来了,她的心里就踏实了。至于这种咒骂,他们已经咒骂过很多年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孩子们都睡了。朱八八才搂着妻子,拐弯抹角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要不是刘县丞,这祖厉县今天又是血流成河。刘县丞就是神,我朱八八一定要想法子跟着他过,带着我的老婆孩子。”
“老婆,等天亮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跟雪渣子一样,那才是真正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