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八年,十月六日。
东林党人、御史左光斗上疏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崔文升。
左光斗在弹章中写道:“崔文升原本是先帝皇贵妃郑氏的宠宦,幸得皇上之优容,擢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后得掌印太监王安举荐,得受事东厂。”
“崔文升上任之后,不思忠君报国,反纵容下属私贪内帑,使户、兵两部月逾未足恩款!皇上设立东厂,原本是为了缉捕奸邪。然而崔文升用事后,日以构陷为要,稍有嫌疑即重刑逼供,非缴千金不得出狱......”
一石激起千层浪,左光斗的弹章刚到通政使司就被遍传京师。没多久,北京所有的大小官员都在讨论崔文升的事情。
然后,在京六科(对应六部)及十三道(对应十三省)等数十名言官,对东厂提督崔文升、掌刑千户邹凯愠、理刑百户颜过及隶役、缉事等四十余人发起了如海潮般的“弹章攻势”。但是凡有点品级,或是手下有几个人可供驱使的小领导,都必然受到了至少一份弹章的攻击。
只一个下午,朱常洛的御桌上就堆满了弹劾东厂的奏疏。
对此,朱常洛一概不看,只命令司礼监将弹章的主要内容,和内容的出现频次分类整理出来。崔文升和东厂的处理办法他已经想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弹章的作用只在于为圣旨提供创作素材。
可他这种当甩手掌柜的行为可累坏了协理政务的王安。不得已,王安只能让刚摆脱文盲阶段但仍需学习的魏忠贤,以及司礼监新晋的第三位秉笔太监魏朝来协助他分类汇总。
数百封弹章里出现频次最高的罪名自然是私吞郑府的抄家款。
不过言官们在提及此条时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全都将抄家款说成是皇上的帑金。声称东厂的侵占行为不仅是在侵犯户部、兵部对抄家款的使用权,更是在损害皇上对这笔钱的所有权。并暗示崔文升及涉案人员所行之事,已经远远超出贪污受贿的范畴,而进入到了大逆不道、蔑视圣上的地步。
跟这条比来,就连东厂番子凭着账册敲诈勒索,最后闹出人命的罪名都只能是陪衬。
东厂是宦官主理的,一般来说,皇帝并不会就宦官的赏罚问题征询内阁的意见。但这次,朱常洛却破天荒地命人去问大学士们对此的看法。
“诸位以为应当如何回复皇上啊?”方从哲苦笑着询问同僚们的意见。
方从哲虽是外廷第一人,但内阁首辅这個位置具有的双重性,却让方从哲在面对有关皇上的问题时非常尴尬。
一方面,首辅是文官天然的领袖,不能和文官们形成的一致意见唱反调(大多数时候文官群体无法形成一致意见),如果文官们集体不买他的账,那么他将寸步难行;另一方面,作为最高行政长官的内阁首辅只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如果忤逆皇帝,那么他的存在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只有当文官群体的一致意见与皇帝的意志相符时,首辅才不会两头为难。但每次文官群体形成一致意见,几乎都是为了反对皇帝的决定。
“皇上为什么要让内阁拿意见?”史继偕不解。
“皇上可能是在犹豫?”被重新起复并被任命为次辅的叶向高几天前刚到北京,他既不是东林党的人,也不是“三党联盟”的人,因此尚未完全熟悉京师的情况。
“犹豫不是反对。所以我们按百官的意见上呈就是。”刘一燝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