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不敢。”朱由校起身后退,跪倒在地。
《左传·宣公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
禹铸九鼎,三代视之为国宝。楚王问鼎,有以楚代周之意。
所以在朱由校听来,父皇这话说得很重,是在提醒他不要越界了。
不过朱常洛完全不是这个意思。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化,很多词汇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在现代人的语境下,“问鼎”已经不再是“狼子野心”的代称,而更多地被赋予了一种褒义,即,不甘为人后,有雄心壮志。
“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日月若是失德于天,神器自会更易,这是天道。你有问鼎之志也没什么不好,你是父皇的长子,若是连问鼎的心都没有父皇反倒失望。冬月初一,父皇于承天门执天子剑,问你能否代执之。”朱常洛将朱由校扶起来。
“儿臣......儿臣......”朱由校面有愧色。他听懂了父皇的言下之意:父皇不怕他问鼎,只怕他不敢问。
“你那时回答不能,这是对的。如果你答能,反而是狂妄。鼎者,国德君道也。明鼎之轻重,方知剑指何方。想要成为合格的君主,问鼎是必不可少的。”朱常洛字斟句酌。“但天子剑只此一柄,故普天之下唯你一人可向朕问鼎。外姓人若有问鼎之心,磔其人,而夷其族。”
朱常洛省了一句没必要现在就说的话:皇室宗亲若有问鼎之心,则削其藩地,并赐鸩酒白绫。
“儿臣受教。”父皇冷冽的眼神惊得朱由校身子一抖。
“嗯。”朱常洛突然笑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国德君道究竟是什么,朕也时时思索。”
“朕方才借题发挥,教你驭人之术,但术终究只是术。君主若是仅知驭人而不知为何驭人,要么引致苛政,要么引致懒政。想来你也是领悟到了这一点才问为君之道的。”朱常洛说道。
“儿臣之思远不及父皇。儿臣只是记得父皇说忠和孝都是臣道,有臣道则必有对应之君道。而父皇将‘驭人’称为术,故有此问。”朱由校摇摇头,坦诚道。
“也无妨。问由何处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思考,这很好。”朱常洛鼓励道。“朕做了二十几年的无为太子,除了吃和睡,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思考。”朱常洛顺嘴给自己打了個补丁。
“嘉靖爷和先帝爷都是精通驭人之术的天才。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朱常洛问道。
“儿臣不知。”朱由校读书未久,学的都是圣人之言,还没有人告诉他嘉万二朝后期的种种问题。
“结果就是朕方才所说的苛政与懒政。”朱常洛详述道:
“嘉靖爷用首辅严嵩但不偏信独听,挑动清流与严党互斗,故二十年不上朝,亦不至大权旁落。驭人之术登峰造极也不过如此。但此二十年搜刮民脂民膏,建殿修庙,炼丹制药,此虽不懒而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