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应该有所体会,如今朝廷中党争之势已经显露苗头,而唐之牛李党争殷鉴不远,想来老师是知道其中危害的。”
“说得好啊。若不是发现王公与韩、司马等诸公斗争越发激烈,我何必此时去求外补至此。”苏轼感慨道。
吴希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若是党争纷然而起,老师觉得谁又有幸存的余地呢?届时,新政也好,旧政也罢,不过是相互攻忤的工具罢了。”
他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毕竟此后数十年间的历史早已给了他答案。
苏轼又是沉默片刻,似乎正在设想着未来的状况,不由得一阵恶寒。
良久,他接着询问道:“那便不说这么长远的事,只说眼前已然颁行的新法呢?”
吴希嗤笑一声,倒不是对苏轼,而是对苏轼话语中那长远两字。
“老师,党争其实也不长远。罢了,便只说这新政吧。”
苏轼此时在车厢之内也是正襟危坐起来,这一场谈话进行至此,他早已抛去了对自家徒弟的轻视,只觉得对方至少在看待时政发展上有着很强的天赋。
“不提别的,便是只说这市易法,其实与汉时便已创立平准均输法,从内核上讲并没什么不同。按说桑弘羊能够取得的成就,国朝未必不能取得,何况仅以市易法本身而论,比平准均输还要高明一些。”
“那为什么国朝不能成呢?”苏轼此时就有些明知故问了。
吴希情知自家老师是要考较自己,也不藏拙,当即答道:“时移世易,世事不同。”
“何处不同?”
“汉武帝当政,国家虽然也有内乱和边患,却并不存在真正能够覆灭汉政权的外部力量,文景之治打下的基础功不可没。再说汉军睥睨四海,并不惧怕外敌。而国朝在这方面嘛,就显得有些......”
吴希并没有再就此说下去,而苏轼当然也没再问。
“说得好啊,汉可以缓,而国朝不可,其奈若何呢。”苏轼如是感慨道。
吴希微微点头,又再解释了一句:“当下来看,不仅未缓,而且行之颇杂。”
自熙宁二年以来,均输、青苗、农田水利、保甲、募役,如是种种近乎倒豆子一般颁行的政令,可不就是“杂”之一字了嘛。
“那依冀之看来,可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吴希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无奈摇头:“老师,不是这些政策不能改进,实在是从官家到诸位宰臣的急切心态不调整,则什么办法也不过是裱糊而已,不能解决根本的。”
“除了市易法,冀之对其他所行新政都有看法吗?都有改进措施在胸吗?”苏轼问得略显急切。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人微言轻,即便有又能怎么样呢?”
苏轼却没有当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略微犹豫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道:“冀之,你敢不敢赌?”
吴希不由有些诧异,懵懂道:“赌什么?跟谁赌?”
“赌圣意,赌命运,与天子及诸宰臣、执政来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