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的校门口很热闹。
卖炸串零食的、偷摸拉手手的、外校过来打架的、接女老师放学的。
方圆着急去办事，一马当先跑过操场，在雨棚下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来属于自己的坐骑。
出了校门，一伙人朝他走来，他却瞧着另外一边。
一辆灰色雪铁龙世嘉杵在炸串小推车的后面，吴文远半秃的脑袋在车里晃悠来晃悠去，似乎在对着镜子拔鼻毛。
方圆愣神的功夫，被人推了一下。
“歪！你是方圆？”
回过头，面前围上来几个穿着二十七中校服的非主流。
斜刘海、锡纸烫、离子烫…趴着的、立着的，五花八门。
琢磨一下，没印象，但估计是这个年纪自己的打架陪练。
方圆咧嘴一笑：“我不是，方圆短头发，比我帅。”
乡非们疑惑着让开路。
方圆往前走了几步，听见身后“草”了一声，小混混又跑回来。
转头迎上一个飞脚，方圆下意识躲开，用自行车挡了一下。
自行车被踹倒，刮了雪铁龙的后尾灯。
“你特么就是方圆，刚才我弟说了。”
“你弟谁啊？”方圆被指着鼻子，也不生气。
“不告诉你，我多聪明，省得你回头再找他麻烦。”竖着头发的绿毛说。
“行，大聪明，我也不问，我欺负他了？”方圆说。
见绿毛点头，他又说：“帮我跟他道个歉，以后在学校谁都不认识谁。”
绿毛：“……”
离得近的小混混都懵了，这年头哪见过不动手就认怂的？
吴文远从车里下来，叫骂道：“要打一边儿打去！”
说着扒拉开人群，走过来看看车屁股，粗糙的大手摸了摸。
车上很明显没有划痕，吴文远声色俱厉地喝道：“都滚犊子！”
话音一落，那两条十点十分的眉毛瞬间变成八点二十。
吴文远推开绿毛和另一个小子，往校门处颠儿了过去。
方圆回头看，陈婉聘聘袅袅从校内走出来。
在校服大军中，陈婉纤腰长腿，薄薄的小风衣挂着挎包，长发被晚风轻轻吹起，露出天鹅颈，没办法再璀璨夺目。
吴文远甩着蛤蟆腿凑上去，吓了陈婉一跳。
“你怎么还在？”
“这不等你下班么，陈老师，你就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吧，你瞧，上次见面太赶了，都没怎么聊。”
“不用聊了，不行就是不行，我和家里说过了的。”
“嘿，那你家里肯定没同意这个“不行”的说法吧？”
吴文远就差流口水了，陈婉眉头皱得更深。
方圆冲绿毛说：“我班主任出来了，你们还等人？”
绿毛彻底被整不会了，踟蹰半晌，撂下句狠话当做拾回半分面子，挥手散了。
“别让我再听说你欺负我弟刘冬冬。”
“行，刘冬冬，这回记住了。”
“……”
把自行车停在边上，方圆手指头敲了一阵大腿。
往回走一步，插入别人的生活。
不走，陈婉的未来怕也是原来的德行。
现在他觉得下午把烟给人的行为有些草率，能有根烟辅助思考就好了。
要不…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得了。
啧啧一声，推着自行车走了两步，就两步，又停下。
默默“草”了声。
不行！
陈婉太好看！
颜值即正义！
陈婉早就看到了方圆，见他停停走走，最后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吴文远还在磨叽，陈婉在他的相亲史上…不能用一见钟情来形容了。
亲戚的朋友介绍时，只说是个贼拉漂亮的高中老师，本来他还没在。
好看？好看留到现在相亲？
结果第一眼看到真人的时候，他连孙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还真是，长成这样，一般人的确不敢追，不怪留到现在。
“陈老师，就一顿饭还不成？怎么着你也得给我个表达自我的机会吧。”
“老师，等您半天了，您不说晚上给我补课么？现在走么？”
听着吴文远说表达自我，方圆就想乐。
几个人会去研究癞蛤蟆的有趣灵魂？
“抱歉，我要给学生去补课了。麻烦你不要再来学校好不好？再这么下去，我工作要丢了。”
“丢了不要紧，当个老师能挣几个……”
陈婉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挎了一下包包，走到方圆身前：“走吧，现在。”
走出几米，方圆回望一眼，见吴文远吐了口痰，骂骂咧咧上了车。
他心道这人太浮夸，典型的色厉内荏，家暴倾向十分明显。
又瞟瞟身边安静走着的陈婉，他实在想不通，上辈子的陈婉是瞎了么，怎么可能嫁给这种人？
一辆破雪铁龙几毛钱？
方圆推着车，陈婉在另一面边走边发怔。
“离学校挺远了，老师，我还有事，要不……”
陈婉回过神，深深看他一眼：“别出去惹事，早点回家。还有，谢谢了。”
“就多说一句，老师，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那位…面都看不下去，就别往心里瞅了。”
背上书包，耸肩点头，方圆咧嘴一笑，蹬着车子迎风而去。
陈婉眨眨眼睛，望了望追风少年的背影，返身走了。
——
方圆记性不错，他能记起喜欢画画这件事的源头。
孤儿院的玩具不多，别人在搭积木玩铁皮青蛙时，他总是蜷在墙角抠砖头。
小张老师每天都要扫出来一堆墙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自费给他买了一套水彩笔，并由此打下了绘画基础。
此时站在东山最高的大厦楼下，他抬头仰望。
黄昏背景下的漆黑剪影像是匍匐在荒原的一头巨兽。
眼下如果有画笔，他特别想画一只蝴蝶，但画布要大。
要那种翅膀画出来可以遮天蔽日，稍微振动就可以拨云遮月的那种大。
因为小蝴蝶根本扇不动历史。
一路过来，东山第一家家乐福正在施工，没错；
‘哎哟哟’文具店粉黄的灯亮着，没错；
玖隆大厦今天开业，没错！
一切都没变！
不出意外，今天的晚间新闻将会这样报道：
‘本地纳税第一企业玖隆集团所投资建设的东山最高楼——‘玖隆大厦’，于今日开业，并正式对外公布招商标准。
然而，上午剪彩时突发意外！
一扇6平米的钢化玻璃从19楼脱落，砸在广场正中的飞龙雕塑上，导致龙头碎裂。
本次事故造成8人重伤，后续发展本台记者将会跟踪报道。’
一块玻璃、6平米、19楼、龙头、8人…
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方圆退出围在警戒线周围的人群，在自行车上边蹬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