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从行囊中取出了手风琴,顺手弹了几个和弦,试了试音。
很好,无论是琴,还是自己,状态都很不错。
现在,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
顾云抬起头。
方才她这些奇怪的举止,已经成功地吸引了周围旅客的注意力。
不仅如此,那几个打算埋伏她的家伙,也都向这边看了过来。
不过这种情况,显然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以至于那个看报的人,居然丢下报纸,跑去和乞丐商量起来了。
而那位神出鬼没的海军帽先生,此时也终于现身。
他正站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位置,目光炯炯地盯着顾云,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于此同时,一队身穿灰衣的宪兵出现在广场的另一侧,正朝着这边跑来。
很好,观众都已就位。
顾云清了清嗓子。
虽然无论前世今生,都上台表演过许多次了,但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还是有些紧张。
脑海中,蓦然响起导师的话语。
“小顾啊,你这么紧张,怎么能唱好曲子呢?”
“老师教你个绝招,每当紧张的时候,你就努力地想,把台下的观众,都想成一个个的土豆,这样就行啦。”
顾云闭上双眼,随后轻轻晃动手臂、脖颈和双腿,将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这座简陋的舞台下面,就真的全是土豆了。
有一些穿着黑衣的土豆,正在挥舞着鞭子,驱赶着另一些背着包裹的土豆。
也许是这里离得太远,四周的人又太挤。
那些黑衣土豆并没有过来寻她的麻烦。
只是看了几眼,发现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想来没什么威胁,便放在一旁不管了。
就在这时,顾云拉开了手风琴,弹响了第一个和弦。
优美的前奏,如流水一般,从风箱里流淌出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这里是开阔地,手风琴也不是一种响度很高的乐器,而顾云用的,又是通俗唱法。
一开始,歌声其实是相当微弱的。
但这首歌的歌词,实在写到了大伙的心坎里,这首歌的旋律,又过于朗朗上口。
“好像是个小姑娘在唱歌。”
“呸,列队欢迎都不够,居然还有迎宾曲吗?”
“不对不对,你们听这歌词……”
唱第一遍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等旋律重复了一遍,就已经有不少人,能跟着一起唱了。
第三遍、第四遍……
歌声仿佛初春融化的积雪,起先是叶尖的滴水,慢慢汇聚成潺潺的溪流。
然后,便是奔涌咆哮的巨浪。
倘若是换一批听众,换一个地方,可能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但此时滞留在站前广场上的,大多数都是关外逃来的难民。
他们的家园刚刚被摧毁了,亲人或者惨死,或者失散了,连祖坟和祠堂都不复存在了。
那些被按捺,被吞下,被强行憋在心里,无处可去的痛苦和愤懑,被这首歌一点点地,全部都引了出来。
当一千多人,用一个声音,怒吼出“九一八、九一八”的时候。
无论是护送的军警,还是刚刚出站的小鬼子们。
一时间,都被扑面而来的声浪打懵了。
面对这汹涌澎湃的浪潮,他们不知所措地愣住在那里,只觉两股战战,心脏狂跳。
虽然手中握着枪,却好像他们才是手无寸铁似的。
可怜、弱小、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