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真要感谢高巧英坚韧的性格。一夜从富太太跌落尘埃,学绣花、学勾线,淡季没活的时候,就去夜市摆摊。靠全年无休换来的血汗钱,给丈夫复健,给女儿付学费。
家里欠的债,就这么陆陆续续还到霍妍工作三年后才了结。
也许是因为这段历史,后来的霍妍一提画笔就觉得有压力。虽然基本功还不错,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跟同专业的人一比,她觉得自己能力逊色得很。于是,就想多学一门实用的专业,否则这几年家里的投入,最后换来的也只是面子工程。
把过往梳理一遍,霍妍惊觉原来充斥着爱意的家庭,最终收获的也不全是幸福。爱意过盛就会产生焦虑,继而激发控制欲。几番争吵下来,彼此的面目会变得陌生,甚至于有三分可怕。
许多话抵在霍妍的舌尖,她踌躇半晌,最后还是低低地问了出来:“你确定你没有吗?我理解你的病根,也感恩也愧疚,但我真的受够了!”她尽量克制自己,只有保持稳定的情绪,才有和平沟通的可能。
语气重了,听起来像是指责。指责一个母亲爱女儿爱得过分,是件残忍的事。
果然,高巧英脸涨得通红,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说我是神经病?!”
霍妍镇定了一下,态度恳切地试图说服母亲:“心理跟身体一样,偶尔出点问题,及时治疗就行了。并不是所有的心理疾病,都是神经病。”
气到浑身打颤的高巧英折身回房,重重摔上了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霍妍感觉那门把天花板上的浮尘都撞飞了,一路飞进她的眼睛里。
霍大海的身体重心先挪在那条好腿上,然后站直身子,对着女儿叹了口气,道:“你提得太急了。”
虽然下午高巧英都把房间收拾干净了,但晚饭吃得不愉快,霍妍到底还是没在家里住。
回到建设处,更是有意识地把心思全放在了工作上。
小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食堂里人明显变少了。难得有假期,大家在时间上的安排,都很精打细算。旅行回到家,吃过早饭再来上班。
刘天泽昨晚上就回来了,不过今早并没有坚持晨跑,而是慢吞吞走进了食堂。发现霍妍已经在门口的位置坐下了,他只瞥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在离她最远的对角线位置坐下。
霍妍对他自然也是视而不见的态度,心里则暗暗吐槽,刚来的时候摆出一副自律达人的架势,结果就这?跟着,便专心致志戳开手里那枚咸鸭蛋。
空荡荡的食堂,就他们两个人。
胡师傅摘下围裙,捧一杯热茶,笑呵呵走过来,道:“为啥子坐那么远嘞,演织女牛郎噻?”
此话犹如惊雷,有劈天之力,二人瞬间变身人形喷泉。
好死不死,方卫国一脚踏进来,被自己的亲徒弟喷了一身。大清早摊上这倒霉事,一记爆栗绝对是少不了的。一看罪魁祸首,是他职业生涯里唯一的女徒弟,这才勉强用幽默化解了尴尬:“哦呦,饿煞(死)鬼投胎啊!碗又不长脚又不会跑,用得着不分嘴巴鼻头地乱灌吗?”
霍妍嗓子里、鼻腔里呛得全是米粒,脸涨成个紫茄子。胡乱抽了一叠纸巾,刚伸手想递过去,却又忍不住接连咳了两声。手往回一兜,赶紧捂住口鼻。
最里边的刘天泽也没好到哪里去,米汤从自己这桌一路溅到前桌,手里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就飞了。同样是一张紫红色的脸,呛得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而胡师傅显然没料到,自己那句玩笑话居然有这么大威力。一面拿起拖把来收拾,一面感叹:“小年轻不是百无禁忌的嘛,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方卫国看霍妍忙了半天,却连张纸都没塞过来,只好叹着气自己动手,道:“我刷到网上有个新词,叫什么‘初老’。他们三十出头了,半老不老的,偏保守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