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头赵三元和老刘经历着一波又一波刻骨铭心的惊悚事件,这边的老康和秀才还跟着严松喝大酒,完全不知道另外俩兄弟有多悲催。
大家都是文化人,共同话题肯定不少,好比说本来唠的是内燃机,你顶多知道个钵钵鸡,这就很伤了。
当老康说哥几个是走江湖的‘先生’后,严松倒没表示出多么惊讶,毕竟江湖上吃这碗饭的并不少见,管它是真是假考不不靠谱,反正十里八村的肯定能找到一位半仙儿。
而收到过高等教育的严松,却抛出个听起来极为封建的古老问题。
“相信几位一定处理过许多棘手奇怪的事,也帮助过许多受困遭难的人,回过头来再看那些纷纷籍籍,乱象丛生,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意外巧合?”
严松得到的是值得回味思考很久的回答。
先说话的是秀才,他举了个例子。
“说個故事吧,咱家药铺生意没起来前,我爹是摇虎撑串铃的,在廊坊算小有名气,那年正赶上八国联军入侵,廊坊又是京畿要冲,必然会遭受战火,所以愿意跑的早就出去躲灾了,其中还有廊坊博济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世道乱的很,在个人安危面前,自私自利是常态,可有的人能跑,有的人没法跑,比如随时准备临盆的孕妇。”
“医院缺人,赶巧我爹是个热心肠,看医院大门口贴了告示后就自告奋勇去里面帮忙,正好赶上一个母亲难产,大家都没主意,正难的时候,外边还有别家产妇的亲属在催催催,说专门请了高人算了时辰,赶巧媳妇儿在这个时辰破了羊水,所以跳着脚让里边抓紧时间。”
说到这里,秀才嘴角笑容七分感叹,三分无奈,继续道:“有趣就有趣在那名产妇确实在合适的时辰可以顺产,但其他更多的因素完全无法人力所能控,赶巧那时前清昏庸疲敝,赶巧那时八国联军向帝都推进,赶巧找不到民间接生产婆,赶巧廊坊唯一一个医院跑了大半医生护士,赶巧前一个产妇难产等等。”
“幸好上苍淬炼,我爹和留下的医生护士共同努力下,中西结合终于救了难产的产妇,而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她诞下孩子的时辰,正好是外边那户人家请高人精挑细选据说能飞黄腾达的,可想而知,那户人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也不等里边的产妇稳定,就硬闯进手术室,没办法,人命关天,我爹他们也来不及喘口气,继续救人。”
“本来第二个产妇是可以在调好的吉时顺产,时间还有的剩,但一道道破空声传来,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爆炸,洋鬼子的军队打到廊坊了,阵阵炮击吓到了产妇,本来能在吉时顺产,却硬生生变成了难产,我爹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废了好大的劲才保住娘俩,可吉时是别想了,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吕秀才这段故事,算是先天命数,也表明了他的态度,对于严松的问题,他的答案是深信不疑。
一切皆是定数,前世罪孽情缘,今世果报偿还,来世修福轮回,这个圈谁都逃不掉。
严松细细品味了一番,“有道理,但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是道家经典吧?”
这时老康开口了,他摇了摇头,“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前提是还丹成金亿万年,曾经面对问我类似问题的人,我都会用所有的学识和经验来解释,说孟子的内求外求,说老子的道德自正,一切的阴差阳错也终逃不出阴阳二字,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其实说这些都没用,因为这些人都是带着答案来提问,所以且容我反问一句,严兄你隐藏在这个问题后的最终问题是什么?”
“看来康兄以前磨破过许多次嘴皮子啊,没错,我确实有第二个问题。严松的笑容很是洒脱我想问的是,被他人恶意伤害至死的可怜人,他就必然该死?他就必然是这种贱命?”
老康和秀才一直观察着严松的表情变化,发现他的笑容看似洒脱,可眼角略有抽搐,语气也绝非波澜不惊。
说回问题本身,这个问题很大,就像严松的微表情一样复杂,看似很有针对性,其实问的很广义。
哥几个向来是特殊问题特殊对待,人与人、事与事不能一概而论。
秀才终究是年轻了些,也没有老康那些为人处世的经验,更没有为他人批算命理过,所以他干脆的发问,“严兄你是不是有啥事儿想不开啊?有亲戚朋友遭了意外——哎我草!”
一声痛呼,那是老康在饭桌底下踩了秀才一脚。
他明白老弟是好心,甚至都能够猜到接下来一定会拿自己惨死的爷爷和哥哥举例,以此来安慰严松。
但有些话不能这么说啊。
你想的开不代表人家想得开,你觉得是命里注定的劫难不代表人家认为也是,况且严松后天就娶亲了,现在是唠这些的时候?
好似一个人想与人交交心或谈谈自己的感受,对方无论怎样回应,十有八九都会使他不快,因为他自己表达的,是他在日复一日的思虑和苦痛中凝结起来的东西,他想传达给对方的,也是自己长期经受等待和苦恋煎熬的一种感觉,可对方却认为他那些感情都是俗套,他的痛苦俯仰皆是,他的惆怅人皆有之。
人心很复杂,人情更复杂,情之一字能救人,更能杀人。
所以别随便与人共情,切记更不要居高临下的去共情,你又不是神父牧师,否则很容易遭到反感。
严松虽然没表现出反感,但他没有在顺着话题往下聊已经表明了态度。
“时候不早了,各位早点歇息吧,这几天且安心住下,也好喝杯喜酒。”
见严松委婉的下了逐客令,老康和秀才客套几句后就离开了正堂。
正值亥时两刻,夜空黯淡无光,只有附近屋内烛火映出忽明忽暗的光亮。
“你说严松他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儿啊?眼看着要到大喜的日子,怎么话里话外带着几丝愤慨?”
老康翻了翻白眼,直言不讳道:“就你那么硬唠,不挨削一顿就不错了,话里有气不是很正常么?趁着机会咱俩别忘了正事儿,都四处去转转,看能不能在严家内找到些线索,也不知道三元刘哥他们咋样了。”
人情世故上,秀才肯定没那么面面俱到,但事上向来不偷懒,知道南月村异常古怪,其中严家就非常不对劲,哪怕是暂时住下,也不能稀里糊涂的住。
他们跟三元老刘他们一样,没有草率选择分头行动,而是结伴求稳,顺着厢房往前走。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没有夏夜的燥热难耐,又走了一段距离后,反而凉的让人有点打哆嗦,老康频繁捂嘴尽量不发出打喷嚏的声音。
“咋看不到人啊?严家的下人都在哪?正堂里的饭桌总不能明天收拾吧?”秀才深深皱着眉头,等再走两步后他彻底停下了脚步。
四周裹挟而来的凉意越来越刺骨,刚开始秀才以为是阴天下雨后的正常现象,再加上靠近南月村后的种种有悖常理,让他很多习惯与常识都变得认知模糊,但此时此刻他再迟钝也发现了异样。
这哪里是裹挟的凉意?
这分明是刺骨的阴气!
“我草,哪来这么重的阴气?严家建在泡水的乱坟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