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四年春,京东东路,徐州彭城南。
刚从雪灾中缓过来的徐州,又遭了蝗灾。
顾景的队伍缓慢地行进在徐州南境的官道上。
晴空万里,大地却覆着一片黑蒙。
烈日当空,土壤却难见一寸阳光。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顾景心情复杂地持枪守在车队的前方,而整个车队自马车处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一片光幕,将车队紧缩着笼罩成一块。
不断的有蝗虫振翅飞撞到光幕上,被狠狠地弹开,最后湮灭在同类们的撞击之下。
遇到这种天灾,哪怕是司马啸林也不得不出手。
这种程度的蝗灾,已经远超众人的想象了。
“没有人治蝗吗......”
杨志的声音有些颤抖。
饶是他一个上过战场杀过人,背负着杨门荣光的男人,在见到眼前这铺天盖地的飞蝗,也不免慌了神。
“去彭城看看。”
顾景面无表情,声音低沉。
以杨志对他的了解,自家哥哥这是又生气了。
车队缓慢地突破了遍地飞蝗。
说是突破,也不恰当,只不过是这群飞蝗将这里肉眼可见的绿色都啃噬殆尽之后,便飞离了这里,去下一处地方寻觅食物罢了。
一直到了车队彭城近郊,顾景他们才看到了有百姓的踪迹。
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彭城郊外最后的几处大麦田里挥动着衣服、扁担,挥舞着他们所能够挥动的最后的一切,想要驱逐走这帮贪婪的讨食客。
他们枯瘦的躯体上流淌着汗水,却只是无用的汗水。
顾景抬头望向了太阳,那像是个沾满了黑芝麻的饼。它晒不死这些蝗虫,却晒得走这些百姓。
老人们焚香跪地,把额头都磕出血来,祈求着蝗虫离去。
孩童们哭嚎着,躲在老人的身后。
顾景心里很不是滋味,整个车队的人也都低着头,沉默难言。
“这彭城的官员呢?”
司马啸林在车里,不忍地闭上眼,出声问顾景道。
“还没见到。”
“那就进城,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司马啸林很少主动要求顾景做什么,可今日这漫天蝗灾,终究是让这宅心仁厚的老人心生不忍了。
顾景点了点头,让车队朝着彭城继续进发,自己则是打马上前,到了一处焚香拜佛的地方,翻身下马。
那些老人和孩子一脸茫然地看着顾景。
他们只觉得自己和眼前这扮相干净、穿着体面的年轻人是两个世界的人,也不敢出声,只能停住了动作。
顾景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腰间的水囊解下来,轻轻地递给了其中一个嘴唇干裂的孩子,让他把水分给小伙伴们,这才走到一位看起来比较德高望重的老婆婆身侧,蹲跪了下来。
“婆婆,你们这里的官吏呢?”
那老婆婆有些虚弱,却还是打量着顾景,没有出声。
顾景想了想,伸出了手,亮出自己的刻有【皇城司】羁绊玉牌。
皇权,在这个时代的百姓心中,还是有足够份量的。
“婆婆,我是要回东京去的,路过这里,想调查一下情况,你放心,不管有什么事情,这里的官吏不敢对我动手的。”
顾景耐心地解释道,他这话说完,这婆婆才将将的敢开口说话。
“他们都在城里呢。”
“他们不出来指挥治蝗吗?”
顾景问道。
老婆婆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们怎么不让孩子留在家里呢?这些蝗虫毒得很,孩子若是被咬上几下,也不好啊。”
顾景耐心地劝说道。
可不曾想,他这话说完,眼前这老婆婆的眼神更加绝望。
“不能留。”
“只留孩子在家里,会被抓去居养院的!”
“不仅孩子会被抓去居养院,上门讨孩子的大人,还会被抓去安济坊治病,治好的还能放回来,治不好的就都要被拉去漏泽园去了。孩子带身边,起码俺们这些泥腿子还能活着。”
“活什么啊,去年大水发完来大旱,大旱刚走又来大雪,今年一开年庄稼刚开始长就遭了蝗。去年已经卖了一半田了,今年最后一点田也留不住了。”
旁边的老头老太们也都围了上来,似乎是找到了宣泄口,你一句我一句的,向顾景诉说着日子的苦。
最后还是那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婆婆开了口。
“老身这样的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可孩子没有错。”
“是啊,俺们这些泥腿子,只想着孩子们能活着就好了。”
“只要孩子们能活着就行。”
这些老人家一个个的,说到伤心处,便老泪纵横。
饶是顾景再怎么生性淡漠,如此场景,他也有些哽咽。
乞活,乞活,老百姓求的,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