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烂的马铃薯,在锅里咕噜噜炖着。
一只勺子伸进浓香的汤里,搅了几下,汤里几块色泽酱红的牛肉就顺着勺子搅动的方向慢慢旋起来。
帕玛尔崇拜地盯着谢尔顿——
他居然会下厨!
谢尔顿坐在灶前,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地,优雅地,熟练地朝锅里加了几粒小茴芹。
嫩绿的碎芹粒洒在浓油赤酱的炖牛肉上,本就勾人的肉香霎时间被微辛的香料激发,在空中肆意传播着诱人的暖香。
牛肉。
温暖的,烂乎的,诱人的牛肉!
它不像黑面包一样干瘪无味,也比空有其表的白面包更实在一些。
牛肉不仅仅能填饱你的肚子,更能让你体会与老实笨拙的面包不同的,鲜美丰富的滋味。
帕玛尔快馋晕了,她踮着脚望着台上的牛肉汤锅,目不转睛。
谢尔顿回头看了眼橱柜上的钟盒:“等等,再煮一会。”
帕玛尔咽了口口水,老老实实退出窄小的厨房,回到客厅的靠背椅上坐着。
纳纳像条麻绳一样堆在桌上,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纳纳,你不饿吗?”
小黑蛇烦躁地甩了甩尾巴,把蛇头扭过,背对着帕玛尔。
奇怪,纳纳都不馋的吗?
帕玛尔抓起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吞了好几口水,这才把胃里急切叫嚣着的馋虫稍稍压下去。
等肉吃,等肉吃!
她两只腿不能控制地,激动地抖了起来,虽然脚都碰不到地面,但她的膝盖还是将桌子碰得震个不停。
笨人,她居然还期待谢尔顿做的饭。
纳纳被桌子的抖动震得翻了个身,两只蛇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蛇瞳都翻上去了一半。
谢尔顿端着汤锅出来了。
刚从热火上端走,金红的浓汤还在咕噜噜滚着,稀疏白气从锅里飘出,别说,闻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帕玛尔伸手就要朝锅里抓去,被谢尔顿中途拦下,塞了个勺子:“别用手,会烫,用勺子吃。”
于是帕玛尔握着勺柄向锅里挖去,尝试了几次之后,她顺利地舀起了一块牛肉。
谢尔顿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吹凉了再吃,这孩子就迫不及待地,一口包住了整块牛肉。
然而......将牛肉吞进嘴里后,小女孩并没有开始咀嚼吞咽,反而就这么停住了。
她腮帮子鼓鼓的,手上还维持着拿着勺子往嘴里送肉的动作。
谢尔顿有点紧张。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纳纳腹诽他做饭难吃,但他总觉得那是蛇类不懂他们人类的美食品鉴,口味不同罢了。
但现在......谢尔顿也舀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他还是尝不出味道。
谢尔顿皱了皱眉,但又倏尔松开:至少这牛肉比前几天烤的那条烤鱼软一点,能嚼开了。
“你觉得怎么样?”
听着谢尔顿有些紧张的声音,帕玛尔慢慢抬手捂住了嘴巴。
谢尔顿眼里不自觉的期待,让小女孩感到一股不小的压力。
她按着嘴不让肉掉出来,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好吃,好吃,很好吃。”
接下来帕玛尔不再光含着那块牛肉不动,反而飞快嚼了两口,几下就咽了下去。
她鼓起勇气,开始大勺大勺将牛肉往自己碗里添,大口大口把土豆往自己嘴里塞。
听着帕玛尔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咀嚼音,本来瘫在一旁,毫不感兴趣的纳纳慢慢竖起了身子。
难道说,老爹他的厨艺有救了?
它试探地用蛇尾蘸了点浓汤放到嘴里——
噫!!
纳纳像根飞箭,嗖地一下向杯子冲去,将自己整颗头埋进水里。
好咸,好咸!
谢尔顿看它这个反应,有些疑惑地看向帕玛尔:“是......哪里不太对吗?要不你别吃了。”
女孩埋头苦吃,抬起小手冲他摆了摆,示意他自己吃得挺好的。
看来,就是纳纳的原因了。
哼,真是糙蛇喝不了细粥。
谢尔顿身子都放松了些,看着呼噜噜扒饭的帕玛尔,他逐渐自信起来:“明天开始,你就要上学了。听说克拉维斯公学不提供早饭和晚饭,这两餐我会每天做给你吃,你别去——”
“——帕玛尔?”
“你怎么了,帕玛尔!”
第七鬃狮大道的居民们素质都很高。
基本上每晚七点过后,街道上就静悄悄地,几乎没什么别的声音。
然而今天......
迪塔有些疑惑地放下手中正在搭配的魔药试剂,将头探出炼金室的门外:“亲爱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客厅里的靠背椅上,一个和蔼可爱的老太太按了按耳朵:“亲爱的,我没听到。”
迪塔闻言放下心来,又钻进了他的炼金室里。而客厅里,他的夫人扶了扶老花镜,也继续读着她那第一千零一遍《克拉维斯英雄传》。
安静的屋子外,轮椅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在第七鬃狮大道上响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阵又一阵慌乱的敲门声,听上去好像有人正在一家挨着一家地敲门,只不过大多屋子都无人响应。
迪塔夫妇已经年逾七十,对他们不甚灵光的耳朵来说,厚重的门窗足以将街道上的声音过滤成风吹桅杆的杂音。
直到他们屋子的门,也被敲响。
“吱——“
“来了......谁啊?”
迪塔夫人将门开了一道缝隙,屋子里温馨的灯光洒出一点,照亮了黑夜里的敲门汉。
这是个怪人。
他浑身上下用一个黑色的披风严严实实包着,连眼睛都藏在宽深的帽檐下,几乎没有一处肌肤是裸露在外面的。
不过迪塔夫人倒并不担心来人是歹徒。
用他们自嘲的话来说,克拉维斯现在可比皇庭还要安全呢。
看着这个怪人身下的轮椅,还有躺在他腿上,躬着身子蜷缩在一起的小女孩,迪塔夫人好心地打开了门:“噢,您需要帮助吗?”
黑衣人的嗓音听上去怪异极了,像是在压着嗓子说话:“请,请您帮助一下她,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晕过去了!”
手头的试验正进行到关键步骤,迪塔却被他夫人叫了出来。
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胡茬,迪塔感觉夫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不要这样,迪塔。来,你来看看这孩子为什么晕过去了。”
“亲爱的,我是个炼金士,不是个医疗师。如果孩子生病了,应该送她去教堂或者医馆,而不是送到我的炼金室来!”
话虽如此,嘟嘟囔囔的迪塔还是走近了黑衣人。
他粗声粗气地问道:“你的孩子怎么了?”
这人......好古怪。
眼前的黑衣人不禁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肢体还十分僵硬,就好像......很抗拒他的接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