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时,楚家人坐在一起清算今年的田租。
三婶温芸听说楚阳去境屏山,遭遇一头猴妖,对着楚三叔一顿臭骂。
“我说了境屏山有妖,你非要让他去!”
此前楚三叔曾让楚阳去境屏山观心,儒门学子为启蒙无所不用其极,被三婶阻止了。
方才英姿勃发的楚明安如鹌鹑般低头默默品茶。
楚家当年是佃户。
楚家四兄弟中,楚老大离家不知去了何处,留下两岁女儿楚凝。
当年人族虽战胜邪族,一些失去主人散落在这片大地的蛊虫却陷入沉睡,没准你在田里挖出一条奇怪的虫子就是蛊虫。
身为佃户,楚阳父母便是这样与世长辞。
楚家兄弟中,三叔最出息,靠着爹娘兄弟供读出人头地,成为在大承地位颇高的儒门先生,由于自己因特殊缘故没有子嗣,将侄儿侄女过继来抚养。
许是楚家男丁香火,三婶有些偏心楚阳。
从小楚家一切资源都会向楚阳倾斜。
岁节发体己钱,楚凝只有一两,楚阳却有二两,以前,楚凝也跟楚阳生气,九岁之后便不会了。
大承妖魔鬼怪横行,住在荒山野岭之中,闹鬼灾,满门被鬼屠害,并非新鲜事。
正是这样处境,令楚凝不再计较钱财,忘记身外之物。
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只是差一声称呼罢了。
楚阳知道三叔是个耙耳朵,道:“三叔也是想让我早点启蒙。”
三婶温芸脸色稍有缓和,轻哼一声:“那是猴妖没有和你作难,若是你……我看他怎么跟你爹交代。”
许是怕说的话应验,那半句硬生咽回去。
楚三叔知道女人要埋怨,于是问道:“你今天去牛家庄,收了多少佃租?”
说起佃租,三婶温芸便轻叹一口气:“咱们楚家在江阴县,虽然算是大户,但也只有余家村和牛家庄两处田庄,余家村遭妖祸,牛家庄也不好过。”
“牛家庄怎么了?”楚三叔一楞问道。
“本该是收粮了,地里翻出来一条不寻常的水蝗,半个庄子遭了劫……怕是连官租也交不上了。”
楚三叔推断,这水蝗,肯定不是寻常水蛭,而是有邪族在此和我人族交手,遗落的蛊虫,不知什么缘由唤醒。
百姓便是如此。
土地贫瘠,再加上各种鬼怪乱神,想要仓廪丰满极难,幸亏楚家出个儒门先生,若不然日子也难过。
“今年便不收了吧?”
“不收就不收,人心不足蛇吞象,再进一步便该求你赠地了,哪怕真不想收,也得让他们心里有这个账。”三婶埋怨丈夫哪知道持家辛苦。
楚家叔侄二人只管读书,家务田产归由三婶和楚凝打理,收入来源主要有田租和学资,芳草书院有二十五人,每半年交一次学资。
“三婶,我这里还有些妆奁。”一直没插话的楚凝开口,她大致也知道楚家的情况。
楚明安和温芸自然也不会要她的银子,楚府其实底蕴颇深,尚有万两家产。
只不过楚三叔常常随手散财,是个散财老童子,于是三婶总是哭穷,这些楚阳是知道的。
因为三婶偷偷跟他说过,楚家,有钱,别告诉你三叔。
“你每月例钱扣二十两。”三婶看着惯常宴请同年喝花酒的丈夫,伸出手指掐算:“小阳刚入道,今后修行还需去开阳山求一柄真锋刀剑防身。凝儿姑娘家,总是要梳妆打扮,这些钱都不能少。家里只有你不必怎么花钱…”
楚三叔虽无奈,也只能讪讪点头,暗自庆幸娶了个持家的夫人。
楚凝几乎从不涂脂抹粉,哪怕头上镶嵌,也只有两支样式简单的白色珠钗,不常更换。
至于楚阳要花什么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三婶替他们做主了。
……
一个白衣书生,撑着一柄七寸纸伞,提着衣摆,在丝丝细雨的小巷中快速奔跑,踏在青石上,似是有意避开青石上坑洼的积水,不像是怕弄脏衣裳。
因为此时雪白衣裳的下摆已被泥浆沾染,颇有泼墨效果。
更像是怕水洼里出现脏东西。
白衣书生从巷头跑到街尾,依靠在转角门檐下,轻轻喘气,探出头往来时的方向望一眼。
长长舒了一口气。
蓦然察觉对面屋檐之上,似是有些不对,丝丝细雨淋成一道无形轮廓,如同有什么看不见之物,站在屋檐之上。
下端先显露出来,璞爪,大白肚皮,是一只巨大的青蛙妖。
“许宣!敢勾引我白霄水府的小姐,你给我死来!”
“我和素雪是真心相爱的!”
“青皮,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直接取了人头,回去见白宵龙君。”旁边又有一道无形的轮廓。
青蛙妖张嘴,磅礴的妖气涌出,犹如在细雨中划开一条通道,恐怖的气炎射来,是一粒珍珠。
书生连忙撑开伞,不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