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牧之的话,那个正在大哭的弱书生一下愣住:“阴差……这是阴间吗……我死了?”
张牧之有些无语:“你居然不知?”
那书生连连摇头,倒是旁边那个壮汉和他身旁的女性阴魂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张牧之朝四处打量一下,见此地十分空旷,方才打杀阴差之事也没被别的阴魂瞧见,于是道:“这里距离考弊司衙门太近,不是详谈之处,我们换個地方说话。”
兄弟两个连忙答应,张牧之带着玉罗刹变化的书童一起往偏僻处走了一会儿,发现了一棵高大的鬼槐树,树下有几块大青石。
于是大家一起在青石上坐下,玉罗刹恭谨地站在张牧之身后。
张牧之先开口询问:“这位兄台既然不知这里是阴间,又缘何到了此处呢?”
那青衣书生回答道:“在下名唤王鼐,这是我弟弟王鼎。”
“在下也不知缘何会到了此地,昨日在下正和友人聚会,饮酒达旦,大醉酩酊,迷糊之间便见两个差人来到我家,张口就要金银财物。”
“不瞒这位兄台,在下家中也算薄有家财,平日里没少往衙门里送银子,可这直接差人进家里来要钱,就有些不像话了……”
“当时在下也是醉得狠了,心想诸多一起读书朋友都在,这上赶着给官差送银子,岂不是要遭人耻笑?于是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
“岂料那两个差人十分蛮横,直接拿锁链将在下捆了就走……并放话要人筹钱来赎……若非在这里碰到我弟弟……”
王鼐说到此处忍不住摇头叹息,总觉得打杀了阴差是个麻烦,心中有一种即将大祸临头之感。
张牧之听到此处,心中暗道:“一上来就要钱,这显然不像是勾魂索命的阴差,再者‘考弊司’好像也不负责勾魂之事。”
“这姓李的阎王已经贪婪到这种地步了么?居然直接派阴差勒索生人?”
小道士暂时按捺住思绪,便要询问王鼎,突然忍不住大惊:“阁下居然不是阴魂离体?而是以阳身入幽冥?”随即又忍不住看了眼王鼎身旁的女鬼,心中隐有几分猜测。
张牧之并未运转法眼,刚开始时只凭感应察觉这大汉身上有阴气缭绕,便以为是个阴魂,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同自己一样都是有肉身的。
“前世读些志怪杂书,说是有人同阴鬼交合,想不到如今果然见着了……”
王鼎虽性情刚烈,却不是鲁莽之辈,方才为救兄长一怒杀了阴差,此时也觉得自家闯了祸,心中有些忐忑。
“方才这个书生说有办法应付此事,不如我把因果讲明白,免得人家听得稀里糊涂不肯帮忙!”
于是王鼎不待张牧之询问,便开口把自家来历和来到此处的经过细细讲明。
原来这王鼎是秦邮人士,今年十八岁,性情豪爽,喜好四处交游,每次出门游历往往一年半载才返回家中。
今年春日,王鼎乘船至镇江拜访朋友,不料友人外出未归,王鼎便租了一家旅店的阁楼居住。
从阁楼窗户往外望去,正可见楼外江水如练,碧波荡漾,远处整个金山尽收眼底,其景色之美令王鼎心旷神怡。
次日,友人来请王鼎至家中居住,王鼎贪恋风景推辞不去,一直在楼上住了半个多月。
某夜,王鼎在睡梦中见一女郎,正值豆蔻年华,容貌端庄秀丽,至床上同他亲热,且一连数夜皆是如此。
王鼎心中惊疑,怀疑自己遇到了鬼魅,于是夜里也不熄灯,躺在床上装睡,一直等待半夜,困意袭来,忍不住迷迷糊糊刚欲入梦,便见那少女又来,脱衣上了床榻。
王鼎猛然惊醒,连忙睁眼一看,果然有一个貌如天仙的少女正被自己拥在怀里。
那少女见王鼎清醒,顿时露出羞愧怯弱之态,而后在王鼎的追问下才自承身世。
原来这少女名唤伍秋月,其父乃是一位精通易学的大儒,曾算出自家女儿寿命不久,便一直养在身边也不嫁人。
待伍秋月长到十五岁时果然重病身死。
大儒便将女儿埋葬在如今王鼎所住阁楼的东面,不立墓碑,也不起坟丘,只是下葬时在棺材旁放了一块石片,上面刻了“女秋月,葬无冢,三十年,嫁王鼎”这几个字。
三十年后,此女魂魄自地底醒来,见了王鼎,便知晓这是自己命定的夫君,只是因为害羞,才在梦中同其亲热。
从那天起,伍秋月魂魄便常常来阁楼同王鼎幽会,一人一鬼无论是平日谈笑游玩,还是床第间亲密之事,都和正常夫妻无异。
一日,明月皎洁,王鼎和伍秋月在月下散步,突然心生好奇:“阴间也有城市吗?”
伍秋月如实回答道:“阴间生活同阳间相差不大,也有城市、村墎,鬼民也从事百业营生,为生机奔波劳碌。”
于是王鼎心中好奇,便求着伍秋月带他来此见识一番。
这一人一鬼在这鬼城里闲游,正好碰到两个阴差绑着王鼐押往考弊司,这才有了王鼎怒杀阴差之事。
“这女子阴魂中有一股阳气正在增长,显然是被高人施展了由死转生之术,过不了多久就能复活成生人了。”长明仙子的声音在张牧之耳边响起。
自从张牧之到阴间来,长明仙子因不喜地府阴气,一直不曾显形而出。
张牧之听了长明仙子提醒,转头观看王鼎身旁伍秋月的魂魄,果然见阴气之中有一股阳气蛰伏,像是一缕微弱的火苗。
“凡间阴阳通道都由城隍神掌管,伍姑娘是如何带着生人自由出入阴司鬼城的呢?”
伍秋月身穿一袭碎花黄杉,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的装扮,见张牧之问及,低头小声回答:“这位先生说的不错,阴阳通道确实大多由城隍掌管,然而小女带王郎走的这条路却不在此列。”
张牧之忍不住好奇:“这是为何?”
“因为这条路是考弊司虚度鬼王开辟的,城隍神应该不知晓,只要交些香火钱,阴魂便能自由出入阴阳两界……”
显然这是条隐藏在暗处的通道,就像横望山中的那阴阳裂隙一样,不被当地城隍神所知。
区别之处是横望山那裂隙能直达地狱之中,而伍秋月所走的这条通道却是通往考弊司所在的鬼城。
张牧之几乎在顷刻之间想明白了这考弊司虚肚鬼王的打算:“有了这一条阴阳通道,这便等同于有了一条财路,可派遣阴差往阳间收割香火、金银,亦能向往返两界的人、鬼收税。”
“这简直是将阴阳律法视作无物,阴魂能自由往来于两界,阳间城隍却不知晓,作了恶事算谁的?”
“其实城隍神也未必不知,同原来的江宁城隍一样,为了香火,和考弊司虚肚鬼王狼狈为奸也有可能。”
张牧之心中恼怒,面上表情便阴沉了下来,王鼐和伍秋月见这突然冒出来的书生面色不对,便不敢再说话。
倒是王鼎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询问:“兄台,方才你说能解决此事……”
张牧之连忙收起心思,笑道:“此事不难,您看我和令兄都是书生,王兄可将自家生辰八字告知与我,便由我代替令兄前往考弊司走一遭,你们带着令兄魂魄还阳便是。”
王鼐、王鼎两兄弟顿时大惊失色:“这如何使得?我们兄弟和兄台萍水相逢,怎好让兄台替我们去顶罪?”
张牧之摇头道:“并非是去顶罪!实不相瞒,在下并非书生,而是道士,出身龙虎山天师府,此次乔装而来正是要搜罗考弊司虚肚鬼王的罪证!”
“我龙虎山弟子都有稽查众神之权,贫道也修持法术,那虚肚鬼王及座下阴差对贫道来说便是土鸡瓦狗,杀之不难。”
“难者是抓住其贪赃枉法的证据,此次正好借王兄身份看下那虚肚鬼王如何勒索良善,敲诈财物!”
王鼐大喜:“原来是龙虎山的高人到了,这下无忧矣!”
王鼎为人仗义:“不知道长可需要帮手,在下虽没什么本事,却有些力气,也粗通些武艺,可以再助道宰杀几个阴差!”
伍秋月连忙伸手去扯王鼎的衣袖,王鼎却装作不知。
张牧之瞧了好笑,于是便嘱咐王鼎:“你还是带着令兄的魂魄从阴阳通道回去,然后迅速乘船北上,返回秦邮家中。”
“如今令兄身死,若回去晚了,只怕令兄尸身已经被收入棺椁中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