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悲凉之举,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痛失爱子的皇帝,面容凸显苍老,心情异样悲痛,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无穷尽的哀伤。不过才数日,头上生出些许白发。实际年龄才四十出头的他,看上去却像五十多岁。
短短数日,他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每每思及安儿,就心如刀割般疼痛。
永安王的暴毙,不仅令皇帝痛不欲生,更是令囚禁在冷宫的夏惜之痛断肝肠。
那是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是她活着的希望,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毕生心血倾注于他,唯一心愿盼着他有天能继承皇位。
然而,一夜之间,母子竟是阴阳两隔。像是有万千斤压在她胸口,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
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不会要求他娶夏文萱,不会要求他争夺皇位。她只要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活着。
当初,皇帝封安儿为永安王,希望安儿永远平安,当个无忧无虑的亲王。现在想来,皇帝的想法是对的。错的人,是她。
安儿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样的活着,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安儿,是母后对不起你!
安儿,母后来陪你了!
夏惜之已经生无可恋,她如一头疯狂的牛一般,不顾一切朝房中的墙壁撞去。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之神并没有带走她。这一撞,撞到的不是墙壁,而是宫人的身体。
伺候她的宫人,早已预料到她会寻短见,随时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察觉到她撞墙自尽的意图,第一时间用身体挡住了她。
将夏惜之囚禁冷宫,皇帝特地挑选了武功高强的宫人伺候她。尽管夏惜之身怀武艺,却打不过这些宫人。
此刻,夏惜之被宫人们拉住,浑身动弹不得。
“放开我!让我去死吧!”夏惜之苦苦挣扎,却是挣脱不开,高声吼叫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们这群狗奴才,平时不是恨不得我死吗?”
“别拦着我!快放手!让我去死吧!”
她想死!可悲的是,她连死都不能。
“娘娘。皇上特别交代,让奴才们侍奉好您。您若是自寻短见,皇上怪罪下来,我们承担不起!”
“我自己想死与他人何关!”
皇帝还会在意她的生死吗?以前,他对她宽容,不过是看在安儿的份上,现在安儿死了,哪里还会管她死活。
“胡说!皇上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死了他就清静了,可以和苏凡那个贱人成双入对了。”
她仰天狂笑,笑着笑着笑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她眼中满是泪水,愤恨的瞪着宫人们,紧咬唇着颤抖:“你们这些蠢奴才,拦着我寻短见做什么!“
她的心,痛得将要窒息。
呵呵,连本宫的职称,她都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此刻只想死,偏偏有人拦着她。
“皇上吩咐过,好好伺候娘娘。娘娘若有三长两短,就要奴才们陪葬!”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要求呢?他应该是巴不得她早点死了才好。他不能杀她,怕沾惹上恶名,怕昧了良心。
蓦地,她忽然明白了,他是为了折磨她,才不让她死的。是了,现在对她来说,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能得到解脱。
他恨她,所以不让她死!现在,安儿死了,他留着她一命,就是让她痛,折磨她,虐、待她。安儿死了,他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肆无忌惮对付她了。
呵!是不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儿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她活着只剩一具躯壳,她不活了!
“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
“娘娘,得罪了。”
感觉手足疲、软,浑身动弹不得,她被封住了穴、道。
原来,她连自尽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只有那人下令处死她,她才能死得成吗?未必!她还可以咬舌自尽!
她用牙齿咬住舌头,想用力咬断它,却一点劲也使不上。
呵,好几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她想要寻死极其困难。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皇上!”
……
夏惜之吵吵嚷嚷要见皇帝,嘴上嚷嚷面上哭着撕心裂肺,俨然疯了一般。
哭了许多日,都要把眼睛哭瞎了。终日嚷着同一句话,我要见皇上,嚷得声音都沙哑了。
怕夏惜之这样哭闹下去,身体会撑不住,宫人们只得将她打晕,让她被迫休息。
这一晕过去,醒来后,夏惜之人已经疯了,疯疯癫癫说着胡话,还一个劲想要撞墙。
“皇上!皇上!皇上!”自从疯了后,口中念着只有这两字,皇上。
见状,宫人们只得将夏惜之的情况告知皇帝,将先前她吵闹着要见皇帝的事一并说了。然而,皇帝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走不出来,萎靡不振,数日不上早朝。
宫中许多事务由皇后苏凡打理。长寿殿的人来禀报夏惜之的异状,见不到皇帝,只好让皇后代为转达。
经过苏凡一番劝说,皇帝才稍稍打起精神愿见夏惜之。
苏凡以面纱遮掩,以人皮面具遮住脸上的疤痕,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陪同皇帝前往长寿殿。
这座号称长寿殿的冷宫,苏凡并不陌生,她曾经来过。当年,她受夏惜之迫害,被贬冷宫,就是居住于此。后来,承蒙凤南阳搭救,她才得以逃出冷宫。
冷宫一般荒凉、幽冷、僻静,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强烈的幽怨之气。
令苏凡讶异的是,夏惜之居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屋外种有花草,打扫得干净整洁。屋里烧着炭火,墙上挂着字画,家具摆设一应俱全。
这样的环境十分宜人居住,并无半点冷宫气息。
苏凡料想,夏惜之被关在此,并无受罪。大概是皇帝念及旧情,让人暗中关照她,不准宫人虐待她。宫人自然不敢违背皇帝的意思,不会给她气受。
以前,苏凡受夏惜之迫害,她恨夏惜之,恨不得扒皮抽筋。时隔二十多年,再次见到夏惜之,苏凡竟没有了恨意。
那些过去的恨,早已随风飘逝。
她受夏惜之迫害,却因祸得福,收获皇帝的怜惜与宠爱。他为了弥补她,封她为后,许她荣华富贵。他关心她,爱护她,并没有因为她毁了容而疏远她。
在皇帝面前,她可以卸下人皮面具,他并不会介意她面上的伤疤。
过往遭受的苦难、打击,跟此刻的幸福、恩宠相比,不值一提。她抛开过去恩怨,在见到形容憔悴的夏惜之时,内心里泛起了同情。
夏惜之的情况很不好。她那面上全是泪痕,目光呆滞,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她一见到皇帝,黯然神伤的脸,浮起一丝喜色,待看到苏凡,立即冷了下来。
她两眼红肿,恶狠狠瞪着苏凡,发了疯般张口就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你勾引皇上,抢我皇后之位!”
骂着骂着,竟要冲过来打苏凡,亏得宫人使命拽着才没能得逞。
皇帝怕神智迷糊的夏惜之,会做出什么事来,将苏凡拉至身后护住。
这个举动,更是刺激了夏惜之濒临奔溃的神。
“好一对狗男女!贱人!贱人!”
……
口出污言秽语,骂得极其难听。苏凡只当夏惜之疯了,丝毫不以为意。
皇帝却是不堪忍受,怒斥道:“夏惜之,你闹够了没有!朕念你为安儿之死悲痛,不与你计较,你别再得寸进尺了。”
“贱人!贱人!她就是贱人!统统都是贱人!抢我夫君的都是贱人!”夏惜之似乎没有听懂皇帝的话,只顾发泄心中的悲痛与愤恨,恶毒地辱骂苏凡。
又或者,她并不是特意骂苏凡,她骂的是皇帝宠爱的女人。
皇帝无奈,只得让苏凡到屋外等候,他单独留下与夏惜之谈。
夏惜之言行举止像疯子,可她没真疯。刚才对着苏凡破口大骂,苏凡一离开,她马上缄口不言了。
屋里静得出奇。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说:“听说你终日在此大呼小叫,胡言乱语,又说要见朕。如今朕来了,你怎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