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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良久,久到她几乎已经失去耐心时,成辛以终于不再沉迷路灯,转了过来,整张脸全部隐在阴影里,表情不甚清晰,眸色沉沉与她对视。
灰雀匆匆忙忙重新起飞,翅膀发出突兀的响声,他清楚看到她的右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右边鬓角的头发如台风过境般乱蓬蓬的,有一截发丝只差半寸就会沾到那处伤口。
有那么一部分的她,他猜不足百分之五十的占比,确实深深相信他是真的烦她、厌恶她、不想见到她,仍旧像书呆子一样,醉心空乏理论和统计数据,执着相信一些错误定律,相信世间一切都必然得败给时间,将每一丝侥幸心理拒之门外。
但这并不是此时此刻让紧张情绪在她心底发酵更快的原因。
那原因是另一部分的她——更机灵一些,更敏锐一些,更娇气一些,更生动一些,更有恃无恐一些,甚至会在被他激怒之后大声回怼、破罐破摔似的称他为“旧情人”,像一只潜身珊瑚丛里的软体动物,在碧蓝透亮的海底谨慎试探出一丁点儿触角。
他太了解她了。
只有成辛以自己知道他当年曾经花过多少精力去了解她,喜好、脾气、性格……那些花掉的精力换回来的成就就是,哪怕已经分开近十年,可即便今天的她只无心皱个眉,他也能瞬间看出她是哪儿疼、有多疼。
过了一会儿,他把视线转向她的左肩,缓缓开口。
“今天一整天,你一共犯了五个错误,三个纪律上的,两个专业上的。以后还会再犯么?”
车厢内部的空气慢慢热起来,她在心里默默算了一遍,虽然一时没回忆起第五个错误是什么,但还是公归公,摇头保证。
“不……绝对不会了。”
他的背贴向座椅,指尖缓缓叩着中控台板。
“那就行。我不喜欢和话太多的人一起工作。”
毕竟闻元甫是出了名的爱聊天。
……意思是……不用换了?她暗忖了一会儿,小幅点点头,像是点给自己看的,又像是给他看的,继续道。
“那如果要维系良好的合作关系,你是不是就不要再继续拉黑我……了?”
蛮不讲理。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明明是她先拉黑他的,结果到头来她又一副“我不管反正你就得听我的”的嘴脸。
“不行。”他冷冰冰回绝,一只手抬起来,摩挲两下自己的耳朵。
触角瞬间缩回安全可靠的珊瑚底部,她停止瞪视对方,把药袋子一股脑儿扔到两人中间,转身就要开车门。
但车门锁着。
她的手指卡在车门把手的缝隙里,深色发髻低低横在脑后与他僵持,听到身后传来两声轻叩。
“除非你说清楚,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她转头凶巴巴问。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三号,晚上。”她慢慢哼了一声。
“你……你说完‘避害’之后两个小时左右。”
成辛以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丝不达眼底的弧度。
“怎么,吵架吵输了,所以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摸摸复盘,两个小时之后,想再重新吵一次挽尊,才终于想起要把旧情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所以才终于发现旧情人也拉黑了你?”
“……不是。”
她梗着脖子,左肩头又开始酸痛起来,下意识皱了皱眉,成辛以的视线落到那上面。
“我就是想谢谢你当时提醒我,但现在不想谢了。”
她捏住自己的肩。“冲抵了。”
他哼了一声,懒洋洋地点亮手机屏幕举到她眼前,让她亲眼看着他把她移出黑名单,也让她亲眼目睹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在他手机里的备注。不冷不热,不论再甜腻的过往里,他给她的备注都是这三个字,叫她、缠她、惹她,也都是永远只喊这三个字。
——方清月。
看似最朴素最疏远的叫法,可从他口中喊出来,却永远是最不同的。
很久以前,她总是能从那之中听到爱意,直白的、隐晦的、狡黠的、试探的、热烈的、执着的、缱绻的……还有……后来就变成了担虑的、不甘的、绝望的。
但不论是哪一种语气,哪一种情绪,他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这样叫过她了……
她回过神来。
成辛以正盯着她,湛黑瞳孔仿佛能看穿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