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圣夫人即皇帝的乳母客氏,亦是魏忠贤的“对食”。
客氏十八岁时便入宫成为皇帝的乳母,与皇帝的感情非同一般。
皇帝好像既把客氏当作自己的母亲,又把客氏视作后宫不可或缺的一员,似是亲人,又好似不止是亲人。
依照宫中惯例,宫内的女婢与乳母理应居于西二所,而皇帝登基之后,却破例允许客氏住在咸安宫,并特旨允许客氏可随时出宫回私邸。
据说,每天清晨,客氏都亲自入乾清宫暖阁照顾皇帝起居,皇帝的日常饮食,都由客氏一手烹调,连宫中大小事务,也都由客氏掌管,其权力之大,简直堪比皇后或皇太后。
天启元年,皇帝正式大婚后,科道官曾奏请将客氏遣出宫禁。
当时侯震旸任吏科给事中,他竟在疏中直言不讳道,“宫闱禁地,奸珰群小睥睨其侧,内外钩连,借丛炀灶,有不忍言者。王圣宠而煽江京、李闰之奸,赵娆宠而构曹节、皇甫之变。幺么里妇,何堪数昵至尊哉?”
这两个典故用得不可谓不辛辣。
王圣乃汉安帝乳母,昔年邓太后临朝时,曾起意另河间王之子刘翼为帝,并封其为平原怀王。
王圣见状,便时常与宦官李闰、江京在汉安帝旁诋毁邓太后,并诬陷邓太后之兄邓骘图谋不轨。
汉安帝又恨又怕,在邓太后去世后,便立刻诛杀邓氏,废平原王,并变乱旧典,封王圣为野王君。
王圣母女把持朝堂后,曾一度专权,她们不但枉杀了太尉杨震,还构陷太子刘保,将其废为了济阴王。
直到汉安帝去世后,王圣母女才被阎太后流放雁门。
而赵娆,乃是汉灵帝乳母,她与宦官曹节、王甫的勾结,间接造成了东汉末年的两次党锢之祸。
昔年桓、灵二帝在位时,朝中由宦官、外戚士人两派交替专权。
宦官党有侯览、曹节、王甫等人,他们任用私人,败坏朝政,为祸乡里,相对而言,外戚士人一党的窦武、陈蕃等人却比较清正。
陈蕃位列三公后,朝中宦官和士大夫的矛盾逐渐激化,陈蕃亦多次上书谏请赦免被宦官中伤的官员,但汉桓帝都不接受,而宦官们则由此更加痛恨陈蕃。
由于陈蕃乃当朝名臣,宦官们不敢迫害,于是便转而对其他士大夫加以报复,由此造成了李膺等人被诬,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
汉桓帝遂下令将李膺等人下狱,然而其诏命传经三公府时,却被陈蕃以“罪名不章”为由不肯平署,汉桓帝闻言大怒,直接下令将李膺等人收于黄门北寺狱,并罢免了陈蕃的太尉之职。
不想李膺等人在狱中被严刑拷打时,故意供出宦官子弟,宦官们害怕牵连到自己身上,便向汉桓帝进言要大赦天下,汉桓帝便改元永康,将李膺等人终身罢黜、放归田里。
待汉灵帝即为后,窦皇后被尊为皇太后,窦武因身为皇太后父亲而被任命为大将军,陈蕃再度被任命为太尉,重新起用李膺等一众名士。
然而宦官曹节、王甫等人却通过赵娆谄媚窦太后,试图再次干涉朝政,陈蕃、窦武等人便私下商议,准备借日食之天象,上疏革除宦官参政之制,动手除去曹节、王甫一党。
未料,在窦武轮休,出宫回家时,有宦官偷看到了他的奏疏,得知了士人党的计划,因而连夜歃血共盟,发动政变。
曹节、王甫遂与赵娆一起蒙骗汉灵帝,抢夺印玺符节,胁迫尚书假传诏令,劫持窦太后,下旨追捕窦武、陈蕃。
最终,陈蕃寡不敌众,当日遇害,窦武驰入步兵营起兵对抗,被重重围困,无奈自杀,窦太后被软禁南宫,李膺等人被再次罢官,并禁锢终生。
其后,宦官曹节见李膺等人名望仍在,便又通过赵娆向汉灵帝进谗言,诬陷士人党“欲图社稷”,意图谋反。
汉灵帝果然受骗,因而大兴大狱,追查士人一党,李膺等百余士人被逮捕处死,此为第二次党锢之祸。
两次党锢之祸后,宦官更加为所欲为,残害百姓,终于激起民变,酿成黄巾之乱。
汉灵帝去世后,董卓带兵进京,废少帝而立献帝,并借汉献帝之名派使者吊祭陈蕃、窦武等人,士人党这才算是得以正式平反。
然而到得黄巾之乱时,士大夫、豪强已与朝廷彻底离心,黄巾军被平定后,天下群雄并起,东汉就此走向了灭亡。
所以侯震旸曾将客氏比作王圣、赵娆的性质是十分严重的,尤其在天启朝兵祸连连的背景下,其潜台词就相当于是在说皇帝是个亡国之君了。
而朱由校非但并没有听劝,反而坚持将客氏留在了宫中,天长日久的,在外头人看起来,客氏竟与“宠冠六宫”也没什么两样了。
魏忠贤的“九千岁”或许尚有水分,而客氏却是着着实实地被宠成了一位真正的“九千岁老太太”。
平心而论,在客氏这样强大的影响力下,皇帝能不受干扰地接受侯震旸的举荐而重用孙元化,确实已经算得上是无偏无党了。
非要拿皇帝与桓灵二帝作比,怎么说也有些言过其实。
“西学虽好,但也不是好到不可替代了,昔年徐光启练兵也不过尔尔,再说了,这红毛夷不是一直打量着要与我大明做生意的吗?”
“这赚银子的事,多少人上赶着来挣,也不是非得要某一个戳在那儿,红毛夷才肯将大炮卖给我大明,朕就不信了,难道这朝中少了一个熊明遇,那濠镜的红毛夷就统统打道回府了?”
朱由校说到此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这熊明遇的事儿啊,就这么着了,谁都不许再用西学为其求情。”
“依朕看啊,这洋人的东西,虽然一时用着方便,但也就能添个彩头,真遇到事儿了,还是得靠咱们自己才能解决得了,这徐光启、熊明遇啊,还是教他们安安分分地翻译翻译西书就得了。”
这一大席话说完,殿内一片静谧,只余那西洋自鸣钟自顾自滴滴嗒嗒地走着。
少顷,冯铨复开口道,“皇上允了孙元化去辽东是不假,可宁远大捷后,皇上又指派了内臣去辽东监军,这……”
皇帝突然坐直了身子,面上那一丝几不可见的委屈顿时消失不见了,“哦!——原来冯卿特意为熊明遇绕了半天的舌,真正想跟朕说的是这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