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拐卖人口的罪犯往往会先用拾取买卖、诱骗抢掠等方式“采集”活人,尔后再折断或割取其肢体耳目,把原本健康的人变成四肢不全、耳聋眼瞎,人为地制造一些残废或者“怪物”,以此为幌子博取世人的同情,借此获得路人施舍大量的钱财。
一般说来,这种罪犯是既不会找青壮年男子,也不会找女子的,因为男子力大势猛,不易擒获,又不易驯养,而女子又极少会在街市上抛头露面,故而这种犯罪主要针对的对象是老人与儿童。
但世事无绝对啊。
田秀英心想,倘或她当真有这么一个情郎,加上宣武门之前的那一场哄闹,田弘遇去衙门还真不至于无功而返。
至于证人嘛,许显纯就是现成的。
“采生折割”在历朝历代都被看作是十恶不赦之罪,许显纯没能抓住“间谍”,若是能在北京城中破获这样一起大案要案,顺藤摸瓜地逮住如此大奸大恶之人,那也算是功劳一件。
因此许显纯必然乐得替田弘遇作这个证。
至于“掠人卖人”罪么,也只是相对于“采生折割”来说判得稍稍轻了一些,最终结果恐怕也还是难逃一死。
杖一百不一定会直接杖毙,但“流放三千里”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去了,那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劳动改造”就能轻易概括的。
翻翻同时代作者施耐庵所作的《水浒传》,林冲、武松、宋江都曾受过流放发配之苦,一路上不是被押差欺负,就是被索贿要钱。
好不容易到了流放地,没吃没喝又生存条件恶劣,医疗条件几近于无,若不是施耐庵给笔下角色开了金手指走剧情,恐怕连这几位好汉都熬不到刑满释放。
只要田弘遇能私下给押送犯人的差役一些好处,他不愿见到活在世上的人,怕是连流放地都走不到,直接一个“水土不服”就死在半途了,最后怕是连个收尸造坟的人都没有。
毕竟封建王朝法律的典型特征是“阶级大于性别”。
大明买人卖人和典雇妻女的事一直都有,但终究属于“民不举而官不究”的灰色地带。
一旦买卖双方中有哪一方掀桌子动用了法律武器,那拐卖良家妇女就是扎扎实实的重判。
只要田弘遇当真肯告,拿捏一个意图拐带女儿的野小子那的确是手拿把掐,十拿九稳。
但偏偏自己着实是没有这样的一位情郎。
田秀英头疼地看着自家老爹想,开玩笑,这种父权大过天的时代,又还没有彻底到得崇祯朝末期那会儿天下大乱的时候,哪个男人会冒着这样严重的法律风险跟她这种闺阁小姐谈“自由恋爱”?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之所以看起来很美好,就是因为这种故事只能存在于话本小说里。
而倘或要有一个不怕打官司也不惧法律惩处的男人看上了她,那也根本不会有“自由恋爱”这个过程,人家直接上门跟田弘遇提亲不就完事儿了吗?
所以田秀英现在还真是连个临场发挥的故事都编不出来,毕竟这个阶段能认识她而她也认识的男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田弘遇接着道,“像‘名声’这种东西,不过是一个人得意之时锦上添花的彩头罢了,看看九千岁就知道了,只要你有权有势,自然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巴结着来捧你。”
“女人要是为了所谓的‘闺名’,为了追求所谓的‘贤良淑德’,就把自己撂到了穷窝儿里,跟着穷小子过苦日子,那才是真真蠢到家了,那才是上了穷小子的当了!”
“所以,你不要怕什么坏名声,你尽管告诉我那个野小子是谁,到时,他是阶下囚,你是信王妃,谁能相信他的话去?只当他是痴人说梦、满嘴胡吣罢了!”
田秀英思来想去,只得重复道,“爹爹,真是我自己要跑的。”
田弘遇盯着田秀英看了一会儿,忽地一拍桌子,将手中的花纱帽朝吴夫人处一掷,怒冲冲地站起身来,“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吴夫人被纱帽砸了一下,却还是挺身上前护着女儿,“老爷消消气!秀英也不一定是在说谎,她是咱们俩一手带大的,日日都在你我跟前尽孝,哪里有机会跟外男不清不楚的?说不定她就是不愿选秀……”
田弘遇打断道,“我气得就是这个!她要是不愿意选秀,那她就早说嘛!现在名字都报上去了,咱们也来了北京了,她这不是存心作弄人吗?”
依照祖制,大明选秀之时,先由朝廷张榜告示,尔后再派遣太监到指定区域选出十三岁至十六岁的未婚女子五千人,此一层为初选。
初选的标准较为宽松,秀女们一般都从家境清白的低级官员或平民百姓家中选取,满足“良家女”的要求即可。
内监在看中某家女子后,便会先付一定的银钱作为聘礼,登记造册之后,则令其父母在规定时间内将女儿送往京师。
而为了不扰民,后妃选配的地域范围从明初开始就不断缩小,明初还有大规模的全国选秀,偶尔还有周边小国定期进贡美女,而到了晚明,就只限于北京及北京附近的几个省份了。
这范围一缩小,但凡有像样点儿的美女,那便必定能出头。
田弘遇是对田秀英寄予厚望的,但他嘴上又不承认自己一心想当皇亲国戚的心思,最后只能打打感情牌,“秀英虽不是我亲生的,可细论起来,我还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她自小我就为她请了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教她吟诗作赋,教她骑马蹴鞠,这一门课就专用一个女先生,还必得是这门课里最精通的,别人家养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见得能这么尽心!”
“待她长起来了,我也没用一副嫁妆就将她给打发了,照样是精心得当男孩子养着,这朝政大事,邸报新闻,只要是她想知道的,我就没有不允的!”
“别人家讲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家可从不讲这样的话罢?她十二三岁时的诗作就流传得满扬州都是,我可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像我这样当爹的,怕是将整个大明翻过来都挑不出几个来!没曾想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竟连婚事都不要我做主了!”
“我也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陈词滥调,咱们就公事公论,你说信王有哪一点不好?倘或信王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或是劣迹斑斑,或是嚣张跋扈,或是满屋子通房妾侍,那秀英不愿选秀,我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问题是,这信王既与秀英年纪相当,又饱读诗书,素无劣迹,且一向住在宫里,身边来来往往接触的都是皇上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光宗皇帝一生诞有七子,平安长到成年的就只有皇上和信王这两位皇子,信王是皇上唯一的亲兄弟,不管朝中局势如何动荡,东林党与阉党如何争斗,都未曾波及到信王。”
“像信王这样的条件,搁在眼下这世道,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就这她还挑三拣四地瞧不上人家,她以为自己是谁?九天仙女吗?依我看啊,人家信王能不能瞧得上她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