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弘遇微微一怔,继而没好气儿道,“这事儿你没必要往细里打听,只要你能安安分分地嫁给信王,比操什么闲心都有用。”
田秀英接着道,“爹爹先前说要去衙门告状,那必然是想好了要让许显纯作证,可许显纯乃是九千岁的心腹,倘或爹爹真的要告,那在外人看来,就相当于得了九千岁的助力,投靠到了阉党麾下。”
“可爹爹之所以会执意让我参加这次的选秀,便是看重了信王既身份尊贵又能与朝堂之争无碍,倘或爹爹因为今日之事便欠下了许显纯的人情,往后又因此搭上了阉党,那我即使当上了信王妃,恐怕爹爹也是不能独善其身了。”
田弘遇听了这一篇话,脸色终于稍稍和缓了一些。
在大明,关心国家大事、对着朝政侃侃而谈自然是男人的特权,但同样也是扬州瘦马的一大特色。
既然一心想要女儿高嫁,那便不可能将女儿培养成对时事一无所知的蠢妇,在吴夫人的熏陶下,田秀英在政治上的眼光并不比她的琴棋书画逊色。
遇到朝政大事,起码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再给几句泛泛的参谋。
因此田弘遇对田秀英大谈时政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晚明的现实状况是,你不关心政治,政治就来关心你。
谁要是稀里糊涂的,一不留神就会作了屈死鬼。
故而田弘遇倒乐于给田秀英解惑,“我是沾了你姑父的光,你姑父当年在山东当知县时,正值白莲教闹事,那白莲教教徒聚众数万攻打城池,你姑父设伏败敌,因功获钦锡盔甲及御制‘忠’字,又被擢为湖广道监察御史,这可是人尽皆知之事。”
“而皇上又一向与信王兄弟情深,不愿让信王受一丁点儿委屈,这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于是我就跟许显纯说,我膝下唯有秀英这一个孩子,从小就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如果他敢把军中‘杀良冒功’的那一套用在我田弘遇的独生女身上,我就让你姑父上疏弹劾,说他手下锦衣卫当街强抢信王秀女。”
——“白莲教教徒闹事,聚众数万攻打山东”。
田秀英思索片刻,这才想起田弘遇口中的“你姑父”,指的是历史上的那位抗清名将吴阿衡。
吴阿衡也是他们老田家深耕婚恋赛道的成果之一,他乃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进士,从山东淄川县知县一路做到了蓟辽总督,崇祯十一年,清兵破墙子岭、青山口入关,吴阿衡连战五昼夜,兵败被俘,誓死不降,死后被朝廷追谥“忠毅”。
不过田秀英的姑姑只是吴阿衡的妾侍,并非正妻,田弘遇用吴阿衡的名头来吓唬许显纯,多多少少有点儿狐假虎威的意思。
田秀英喃喃道,“哦!我记起来了,姑父镇压的白莲教,是不是前几年徐鸿儒起义……”
田弘遇斜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什么‘起义’、什么‘镇压’的,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不着调的歪词儿?”
“鲁西南的那群逆贼,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当年这徐鸿儒自称什么‘中兴福帝’,说是要南通徐淮、陈、颍、蕲、黄,中截粮运,北达神京,为帝为王,结果怎么样呢?这还没嚣张上几个月呢,就尸骨无存了!”
田秀英见田弘遇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心下不由又是一阵喟叹。
白莲教是自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组织,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皆以为楷模。
而经过长期流传之后,到了明清时期,白莲教成了一个囊括三教九流的松散组织,教内宗派林立,各派首领成分十分复杂,对待朝廷的态度也并不一致。
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上层,取悦朝廷;有的在宫廷太监、官僚豪门中发展信徒;有的则与下层群众反对官府的斗争相结合,发动武装起义。
天启二年的徐鸿儒起义,即是白莲教组织下层民众发起武装暴动的一大例证。
万历年间,蓟州皮工王森自称“闻香教主”,在南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等省大肆传播白莲教,万历四十二年被捕后死于狱中,王森死后,他的弟子徐鸿儒在山东一带继续活动传教。
天启二年,山东大灾,徐鸿儒趁机起事,先后攻下郓城、邹县、滕县,队伍迅速展到数万人,与此同时,河北、河南、四川的白莲教徒也纷纷起义响应徐鸿儒,一时间烽火漫天,大有席卷全国之势。
然而不幸的是,仅仅半年之后,明廷便调集山东、北直隶等地的大量官军,将徐鸿儒围困于滕县,由于叛徒的出卖,徐鸿儒粮尽援绝,突围不成而被官军俘虏。
徐鸿儒被磔杀后,当时的山东巡抚赵彦用伏诛的白莲教徒党在当地筑了座‘京观’,并立碑为记,企图震慑逆贼。
而这些大明土著不知道的是,这场发生在天启二年的徐鸿儒起义,是后世史学家所公认的“明末农民大起义的信号”。
白莲教这个组织的生命力也超乎异常得顽强,直到大明灭亡后,白莲教在满清又变成了一个反清复明的教派,成了清廷眼中的反贼。
只是这些事即使现在说出来,田弘遇与吴夫人也绝不会相信。
吴夫人有点儿担忧,“那许显纯能因为妹夫给咱们家几分薄面,倒也不算太坏。”
田弘遇冷笑道,“是啊,阉党现在看起来是气势汹汹的,好像占尽了上风,但皇上的心思,那可没一个准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哪天就风水轮流转了。”
“何况,东南那边刚刚出了大事,九千岁正忙着处置周顺昌那一干人呢,在这个节骨眼上,这阉党的人必定不愿意节外生枝,得罪信王,我就是借了这个东风,才把秀英给捞了出来。”
吴夫人叹气道,“徐鸿儒能蹂躏山东二十年,聚集从党两百万,可见他并非孤例,这作乱的贼人越来越多,妹夫能保咱们家一时,却不能保咱们家一世,咱们还得早做打算。”
田秀英眼睛一亮,刚想顺着吴夫人的话往下延伸几句,就见田弘遇连连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啊,秀英这回选秀,对咱们一家是格外重要。”
“倘或信王能成为咱们家的护身符,咱们一家就不必再整日得提心吊胆,怕这怕那了,她要是能被信王看中,嫁入信王府中,就算是当不成信王妃,当一个侍妾,我也是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