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会自作聪明,专挑软柿子捏!辽东的形势已经糟成了这个样子,这时候不管是谁打了胜仗,不管他是哪党哪派的,朕都应该嘉奖他,否则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命啊?”
“朕就不明白了,孙承宗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不就是天启四年那一回,他见忠贤你陆续驱逐杨涟、赵南星、高攀龙等人,便想借着贺寿的名义入朝劝谏朕。”
“然后你呢,也是因为先前从没见过这阵仗,被吓着了,非说孙承宗入京是为了清君侧,大半夜的就跑到朕面前哭诉求情,让朕连夜传旨不让孙承宗入京。”
“那这事最后朕不也是遂了你的心,下旨封闭九门,没让孙承宗进京吗?后来你还指使李蕃弹劾孙承宗,说他是‘拥兵阃外,恐喝朝廷,如王敦、李怀光去来自如,不遵朝命’,这一来一去,怎么也算是扯平了罢?今日怎么还变本加厉地发起难来了?”
朱由校这冷不丁地一发怒,倒让四位内阁辅臣心里不约而同地犯起了嘀咕。
反对内臣监军,确实是外臣们自己的主张,即便如今朝中官员大多已成了阉党的人,但外廷在反对内臣镇辽这一议题上仍然出奇得团结。
毕竟“阉党”和“东林党”再如何互相争斗,这矛盾终究仅仅存在于外臣之间。
而一旦军队的监察权落到内廷的宦官手里,而非都由文官把控,那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连斗争的性质都发生变化了。
因此阁臣们此番见得皇帝斥责魏忠贤,不免都有些疑心朱由校是在装腔作势。
魏忠贤与客氏日日在皇帝身边伺候,对皇帝忠心耿耿,又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可能背着皇帝与外臣私下勾兑,皇帝对这点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而眼下皇帝与魏忠贤一唱一和地将“诸臣反对内臣监军”的争议拔高到了“阉党合伙力除孙承宗”的高度,无非就是早已打定主意要让内臣插手边军,不愿因外廷清议而收回成命。
孙承宗是皇帝的“恩师”,是皇帝的“白月光”,这是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
不会有人敢冒着提前结束政治生涯的风险去铲除孙承宗的,这样作死的行为,连魏忠贤都没这个胆子去干,何况他们这一群依附着九千岁的徒子徒孙呢?
不过这戏都既然演到了这里了,终归是要演到底的。
但见魏忠贤叩首道,“是,是,奴婢知道,皇爷生这样大的气,不是为了有意袒护谁,而是气奴婢自作主张,不经皇爷允准,便擅自起意攻讦袁崇焕,以为奴婢是因党争而构陷功臣,败坏辽事。”
“可秉公而论,自从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以来,在辽东前线指挥作战的,一直不都是他们东林党人吗?隔着千山万水,奴婢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败坏辽事,这败坏辽事的,能是奴婢吗?”
“譬如就孙承宗去职一事来说,孙承宗在辽东三年,花了朝廷一千多万两银子,失地寸土未复,就来了一个‘柳河之败’,这‘柳河之败’是怎么回事,皇爷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四年前,孙承宗出镇辽东,推荐马世龙担任山海关总兵,统领关内外军马,去年八月,马世龙误信生员刘伯镪之言,其人称后金四贝勒进驻耀州,手上兵源不满三百人,于是马世龙派兵渡三岔河,打算袭击耀州,并命鲁之甲与李承先二将率领前往。”
“然而由于驻觉华岛水师游击金冠、姚与贤等将迟迟不曾前来接应,鲁之甲与李承先便强渡三岔河,导致形迹外泄,被后金伏兵掩击,鲁之甲与李承先均战死,我军伤亡惨重。”
“事后言官交章劾奏,马世龙被弹劾离职,孙承宗却谎称李、鲁二人是‘巡河哨败’——皇爷,这件事总不是奴婢栽赃冤枉的罢?”
“据说,这柳河之战时,奴酋的伏兵一打过来,这关宁军别说反击了,锦州前线的士兵一听到奴酋来袭的风声,连八旗的旗纛都没见着,就吓得连信地都不守了,个个都往后方奔逃,这哪里能算是什么军队?分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千多万两银子,就买来了一个不战自溃,这件事无论搁在哪个人身上,那都是朝野非议,交章劾奏,引咎乞归,这难道也是奴婢陷害孙承宗的吗?”
“从天启二年到天启五年,孙承宗在辽东任上的时候,奴婢对山海关内外的行兵布防,那可是一句话不敢多听、一句话不敢多问的,纵使奴婢有什么党同伐异的心思,那也全然使不上力啊!”
“其实以皇爷之圣明,又何尝不曾怀疑过孙承宗?只是皇爷是个念旧情的守礼之人,皇爷与孙承宗有师生之谊,无论是从纲常上还是从人情上,都得维护他。”
“可奴婢却没有这个顾忌,奴婢全心全意,只为皇爷一人着想,这两千多万两银子,都是民脂民膏,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呐!”
“难道皇爷就不想查清其中虚实吗?关宁军究竟有多少能打仗的士兵,又有多少是东林党虚报的名目,难道皇爷就不想知道吗?”
“皇爷觉得奴婢行事不合时宜,是因为袁崇焕恰在此时打赢了宁远之战,那么奴婢便要说了,清查关宁军兵额,是迟早的事,也是奴婢的计划中事。”
“奴婢的这个念头,是早在孙承宗去职时就有了,并非是自袁崇焕打赢了仗之后才出现的,孙承宗一走,皇爷再无投鼠忌器之忧。”
“昔年雒于仁上《酒色财气四箴疏》,提及东厂太监张鲸倚仗恩宠,擅权不法,又说张鲸能受神宗爷重用,是因为神宗爷贪财,而张鲸恰好能为神宗爷聚财敛贿。”
“神宗爷为了表明其并非贪张鲸之财,又为了表明其政出独断,便让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当庭训斥张鲸。”
“皇爷要觉得奴婢之所作所为让功臣寒心,不如便效仿神宗爷,让阁老们当下便赏奴婢一顿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