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朕就把话放在这里了,往后科道要再敢玩弄舆论、颠倒铨政,票拟该驳就驳,批红该保就保,要什么都听科道的,今日上任,明日革职,后日起复,那这大明还有天理王法吗?”
“照这样下去,往后这谁来作这大明天子,恐怕也要看他们的脸色,朕这个位子,干脆也送给他们科道选出来的人得了!”
这一句话可谓是直击要害,在场诸人被唬了一跳,顿时连连磕头。
“皇上息怒!”
皇帝见状,这才满意一笑,吸了吸鼻子道,“好了!都起来吧,朕还有三大殿营造图纸要看,你们还有什么事儿,趁现在一并说了吧。”
魏忠贤左右一看,见其他人都缩头作鹌鹑状,只得自行拱手道,“奴婢还要请旨,倘或科道因辽东人事铨选而弹劾内阁,内阁为了避嫌,必得或是待罪在家,或是上疏乞退,那……”
朱由校虚虚地猛一挥手,“天启四年会推晋抚时,魏广微便已献‘分票’之策,既然厂臣以为科道弹劾会有碍内阁公务,那就‘分票’!”
“这票拟的票一分,责任也就跟着分了,即使往后有科道弹劾,那四位阁老总不至于无一幸免,全部闭门待罪嘛。”
天启年间的“内阁分票制”,是相对于从正统朝至万历朝的“首辅秉笔制”而言的。
终明一朝,票拟制度在权力运作机制中还是完全受到皇权的牵制的。
在首辅秉笔制下,内阁辅臣在名义上同进共退,无论是“票拟”还是“联名公揭”,都由首辅执笔,代表了内阁内部的一致意见。
凭此制度,内阁往往能够一定程度上对皇帝施加政治压力,并防止宦官借批红之权专擅朝政。
毕竟天子碍于声誉,即使拥有改票的权力,在某些事情上,也不愿明发圣旨,给自己留下专断刚愎的恶名。
因此在天启朝之前,如果阁臣与皇帝的意志相冲突,但凡内阁形成了统一意见,皇帝也是无可奈何的,譬如明神宗就宁愿消极“留中”,也不愿直接“改票”。
这一现象在天启初年的东林内阁中尤为突出,当时叶向高面对暗流涌动的政局,早有退隐之心,而次辅韩爌、三辅朱国祯却极力挽留,合力拥戴叶向高主持大局。
叶向高每次闭门请辞,都被代行秉笔之权的次辅韩爌驳回,为的就是不让内阁秉笔权落入非东林党人之手。
然而,阁臣之间太过团结,便易使皇帝产生威胁感,进而疏离内阁。
朱由校即位后,便利用与东林党反目成仇的魏广微来分割内阁的票拟之权。
魏广微与魏忠贤是同乡,后与魏忠贤联宗,因自称“宗弟”,时人称之为“外魏公”。
其父魏见泉,与东林党人赵南星是为好友,而赵南星因恶魏广微结交魏忠贤,总是羞辱于他,魏广微曾多次以子侄礼拜见赵南星,赵南星非但闭门不纳,还对人说“见泉无子”。
天启四年,皇帝亲享太庙时,魏广微因迟到,被东林党人弹劾为“失误大典”,而与东林党彻底决裂。
同年十一月,山西巡抚缺员,皇帝传谕内阁,要求外廷会推晋抚。
时为吏部尚书的赵南星,与同为东林党的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主张会推谢应祥为山西巡抚,结果引来御史陈九畴弹劾谢应祥昏耄,并质疑赵南星与魏大中徇私舞弊。
皇帝随即降旨,申饬吏部和都察院含糊偏比,魏大中把持会推,事态逐渐发酵后,赵南星与高攀龙等人相继上疏请辞。
按照惯例,内阁应代皇帝拟旨慰留,然而皇帝却直接出中旨将赵南星等人逐回原籍。
首辅韩爌以为皇帝此举大骇听闻,于是率众辅臣揭请留三臣。
就在这时,魏广微与司礼监正式结盟,向内廷献出了让内阁“分票”的建议,让首辅以下的其他辅臣也获得了决定性的秉笔票拟之权。
其时叶向高辞任不久,韩爌为首辅,次辅以下有朱国桢、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等人,分居首次的韩爌和朱国祯,其立场都偏向东林。
先前未分票时,韩爌抗旨揭救赵南星等人,全体辅臣包括魏广微、朱延禧,都不得不在此公揭上联名。
魏广微附和韩爌揭救东林党人本就不是出自本心,只因在首辅秉笔制下有联名公揭的惯例在,不便公然拒绝而已。
而当皇帝采用了魏广微的“分票”建议,降旨令内阁分票之后,局面顿时一变。
韩爌被谕旨责备票拟不当,杜门请辞,次辅朱国祯按例代行首辅之权。
而朱国祯既无法独掌秉笔权,又不得皇帝支持,只能眼睁睁地见得内阁票拟大权落入阉党之手。
借助于分票制,魏广微突破了资序的限制,越次获得了原本由首辅垄断的票拟权,并与司礼监的批红权互相配合,从而达到了出令无阻,大肆清除异己的目的。
这同时也意味着,自天启四年之后,朝廷上任何一个党派都无法再通过“在内阁之中夺取多数席位”或者“一党力保一人稳坐内阁首辅之位”的方法来制约皇权。
当皇帝的意志与首辅产生冲突时,可以直接转向其他阁臣寻求支持,而阁臣只要取得皇帝或者司礼监的支持,不必位居首辅就拥有了凌驾于同僚之上的条件。
内阁阁臣失去了首辅秉笔制下同进共退的抗争条件后,唯一表达反对的手段就只剩下了“辞官去位”,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因此天启初年党争虽激烈,但总体仍维持了斗而不破的状态,而当皇帝敕令内阁分票之后,东林党人便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集体驱逐出朝了。